晨光初透窗棂时,市府大楼的铜牌映着朝霞,像块蒙尘的镜子。林砚抱着文件疾步穿过长廊,青瓷茶盏里新沏的龙井早已凉透。
入职三月有余,他仍记得面试时主考官那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彼时只当是客套,如今方知字字千钧。
信访室的铁柜锈迹斑驳,三十六封陈年案卷如困兽蛰伏。林砚翻着泛黄的笔录,忽想起昨日老科长说过"每份档案都是活人",可那些褪色公章下的恩怨纠葛,岂是申论满分的他能参透?
走廊尽头的打印机吞吐着叹息,墨盒干涸的提示灯如朱砂刺目。后勤处的张姐打着毛线说"采购要走OA",可流程树状图在系统里盘根错节,像极了《山海经》里的建木。
斜对门的王明宇端着保温杯踱来,袖口别着新得的檀木手串。"林兄可是为专项报告发愁?"他随手翻开案卷,"三年前东郊塌方那桩,档案室刘姐经手过七次"。
话音未落,内勤小周已抱着墨盒笑盈盈推门而入,公文流转单上赫然签着三个部门的朱批。林砚忽然懂了《韩非子》那句"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恍若嘲笑着书生意气。
暮色染透窗纱时,走廊尽头的副主任室仍亮着灯。王明宇躬身递上报告,扉页烫金笺上誊着苏轼"高处不胜寒"。老主任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波澜——那叠信访摘要里夹着退休李局的批注,事故调查报告附录带着安监老陈的私章。
楼下玉兰开得正好,暗香浮动中,林砚终于明白《红楼梦》里"机关算尽太聪明"的下半阙,原是"反误了卿卿前程"。
转正考核前夜,林砚在空荡的办公室里遇见扫地的陈伯。
老人用鸡毛掸子指着墙上的《清明上河图》仿品笑道:"你看这漕船过虹桥,梢公喊号子,纤夫打手势,缺了哪样能成?"忽然掸子尖停在挑担货郎处,"就像咱楼里新来的后生,有人是绸缎庄的幌子,有人是走街的梆子"。
林砚望着满地碎纸屑发怔,终于明白《夜航船》里说的"世路风波,无非楫舵"。
公示栏贴上红纸那日,檐角铜铃正唱着小雪。王明宇的名字悬在副科级考察名单首位,林砚的考评表上印着"建议继续锤炼"。
穿过暮色中的回廊时,他看见新来的实习生围着王明宇请教公文格式,忽然记起《颜氏家训》里的句子:"施而不奢,俭而不吝"。
风卷起枯叶掠过石阶,像极了信访室里翻飞的旧纸页。墙角玉兰簌簌落下最后一片花瓣,暗香里飘着陆游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却终究没等来"香如故"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