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这个时节,我去外地看望姑父姑妈。
从姑妈家回来,我对哥说,我去姑妈那了,同学带我去看了海,二十多年前,我们几个一起去看的那一片海。
还记得吗?那年冬天,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大海,与我心中想像相差甚远的海。我心中的大海,海水和天空一样湛蓝,成群的海鸥在空中飞翔,金黄的沙滩上到处是美丽的贝壳,在阳光下泛着绚丽的光彩,远远的海面上白帆点点,海风吹拂,浪花飞溅。我没想到那次看到的海水竟是黄褐色的,并没有白浪滔滔浪花飞溅的壮观,海水是那么浑浊不堪,海滩上并没有金黄的沙子,而是一片冰封的黄泥滩……
记得我们表兄弟姊妹几个,早早地起来,骑着自行车,走过那些曲曲弯弯的小路,抄近路来到那一片海。因为是第一次看海,特别兴奋特别期待,设想着在沙滩上奔跑,追逐着浪花嬉闹。然而一眼望去一片黄褐色的海面,仿佛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忽然间都沉默不语,谁都不想多说话。几个人兴致盎然地奔去,兴味索然地回转。
那是一片失望的海,扼杀了对海的幻想,浇灭了看海的热情,中间有好几年,我以为海就是这个样子。
想去看海,从会读童话的时候开始。
小时候知道姑妈家就在海边不远,就梦想有一天跟着姑妈去看海,但直到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才有了和伯家哥哥一起去看姑妈的机会。
我说,哥,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坐火车吗?背着发白的黄书包,坐在车座上,怯生生的村姑样子,傻乎乎地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一路好奇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树木,强劲的窗风用力地吹着头发和脸颊,那时的火车很慢,四百多里路跑了三个多小时。
哥看着我笑,说,记得呢,怎么不记得。他说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姑妈家每天都要吃的丝瓜炒鸡蛋,吃得他看到姑妈摘丝瓜就紧张,后来好多年,他一口都吃不下。
那是第一次去看姑妈,姑妈那里有我向往的大海,我去看姑妈,也是为了圆心中的一个海的梦。
可第一次去看海,我连海的边都没到,在姑妈家过了整整十天,愣是把对海的向往压抑在心底。
姑妈那时候正准备参加教师考试,本来是要当教师的哥哥去辅导的,我去了,哥哥却失了业,我俨然成了一个高材生,每天除了带五岁的小表妹,便是辅导姑妈的语文数学。
好多天过去了,姑父姑妈不给我一点去看海的机会。因为姑妈说大海离她的家还很远,姑父是领导,工作太忙,表弟表妹年龄都还小,没人带我去。
假如我知道海的方向,假如我知道只有区区的二三十里路程,也许那时我自己就去了。那一次我只好带着遗憾回来。
只要大海还在,我的梦还未圆,就一定会再去。
师范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再次踏上旅途,去看姑妈一家,去看大海。
这次一起去的,有我的先生,我的哥哥,表弟表妹也已经长大,于是,兄弟姊妹一起骑车去看海,于是,就看到了那一片冰封的黄泥滩,那片失望的海,还有几双掩饰不住的沮丧眼神。
我坚信海不是这个样子的!
又过了几年,再次去看海,我要看不一样的海,真正的海!这次,带着我家的先生,还有我的儿子,那年孩子六岁。那时候,距离姑妈家较远的一片真正的海滩,已经被建成了海滨浴场,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据说那里才是真正的海。
于是,历经十多年后,我终于看到了心中真正的大海了!徜徉在金黄色的沙滩,让柔软的沙子淹没脚踝,任海水抚摸着脚面,浪花朵朵亲吻着脸颊,那一瞬间,激动的要哭。
自此以后,到过其他的海滨城市,见过更宽广更蓝的海水,梦中的大海和现实中的渐渐重叠。
前年国庆期间再去看姑妈,顺便和几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小聚,并没打算去看海。那天饭后,老同学要开车带我们去海边兜风。他们没去那个金色的沙滩,开车带我们去看了另一个地方,到了那里极目远眺,却感到似曾相识,然后猛然想起:这里就是第一次看海的地方,也是让我梦碎的地方。
依然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黄褐色,浑浊的海水还在远远的地方蓄势,夏天的黄泥滩长满大片大片的水草,海边的堤坝上满是被海水冲上来的垃圾。
同学说五点左右会涨潮,而且是大潮。于是我们几个一排坐在堤坝上,吹着凉爽的海风,一边说笑,一边坐等潮水上涨。
潮水来的太慢,远远地只听得唰唰的潮水声,以为马上就到眼前,却迟迟不见上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海水的浑浊的波浪已经清晰可见,后浪推着前浪,远看如万船竞发,利剑一般射过来,却就是不到眼前。
这次已经不会心碎,因为我已经知道海的样子,大海就是大海,也许碧蓝,也许浑浊,它之所以是大海而不是别的,不是因为水的颜色,而是它的博大和深邃,它的无边无际、包容万物的胸怀,它的变幻莫测的美丽和神秘。
还有,看海的心情。五六个三十多年前的同学,个个都已经半头华发,学年少的轻狂,青春的浪漫,抛却世间一切烦琐,一张张沧桑的脸露出久违的天真,用三个小时的时间,闲坐海边,看潮涨潮落。一边闲聊打趣,那一份心情,不是神仙胜似神仙;那一份境界,此生有过一次,足矣。海水美还是不美,已经不重要,看海人的心情,已经很幸福了!
没画过大海,不敢画。选几张蓝天随拍配图,其中一幅颠倒过来很像大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