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工厂没有生产,所有人都聚集在车间里,说话声如同微风拂过树叶般琐碎、低微,他们屡屡看向车间的大门,仿佛有一种期待与疑惑在那扇门之后。
直到,他们听到那扇门后有动静,说话声就自然地停止。大家都闭上了嘴,然后眼睛盯着那扇门。
门后走进一群人,只见老王面容憔悴地在人群中被推搡着。他本来灰白的头发白的更多了,脸上的皱纹纵横着,眼睛不再明亮,瞳仁有些浑浊,脸上又青又紫,走路又瘸又拐。他面容很平静,并很配合别人的要求——推他去哪,他就去哪。
很快,他被带到车间的中央。几个身材魁梧的委员站在他身后,不为保护,只是怕他趁乱逃跑。人群后,又有一群人走进了那扇门。中间有一个人,他走进车间后,停下了脚步,许多人簇拥在他周围也已驻足。他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人群,又看了看在车间中央的老王,然后缓步走到主席台。
他端起了茶杯,吹了一吹,然后抿了一口,又把茶杯放下。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在你们心里,我和王建民不和必欲除之而后快。但今天要揭发他罪行的不是我,而是他。”
随着刘厂长的手,众人的眼光汇聚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这是他的徒弟,是他揭发的王建民。我们革委会经过调查取证,证实了杨穆的举报。现在请杨穆发言。”
鼓掌声细细碎碎,大家仿佛都不相信老王是坏人。
杨穆从人群中走出,他看见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也知道,此刻,围观的人群里不知多少人在骂他忘恩负义。不过,他还是走了出来,然后说起在师傅家看到的一切。
他没有诬陷,他只是陈述了他所看见的,仿佛不带有任何一点主观的成分。
不过,看似非常普通的合照,被刘主任小加提醒,就变成了投敌卖国的大罪。很快,刘主任就罗列他几款罪状,并大众宣读。很明显,大家细碎的说话声变得吵杂,你推了我一下,我又还攘一回,现场变的不太稳定。
老王看了一眼杨穆,那个表情,仿佛道尽了人世沧桑。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毫不在乎,其实这颗心早已经死了。
杨穆的心一颤,他没有坚持到最后,而是跑回了家。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他已经分不清了。他忙打了盆水,想清醒一下脑袋,但当他看见水中的自己,又一次愣在了那里。
那是个憔悴的自己,随着水波荡漾而渐渐模糊,到最后他也看不清水中的影像。
“杨穆啊杨穆,你真可怕。现在,还有你干不来的事儿吗?”
他抱着脸盆痛哭,没有人知道那有多痛苦。所有的眼泪都已经融入水中他的影像里,然后模模糊糊、若隐若现。
这个时候,老王还在车间的中央。刘主任还在台上愤怒地批判,而群众却越来越少。他们有的在摇头叹息;有的意味深长地看着老王;有的撇了一眼刘厂长,然后默默离去。老王依旧保持缄默,一言不发。
到最后,刘厂长兼主任宣布处理结果:给王建民停职并停发工资,责令他三天内搬出职工宿舍并义务在厂内劳动改造。如有不服,可以上诉县革委会处理。
老王没有不服,他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