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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场传奇 章一
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天津的书场茶楼，自成一派，包含万千风情。民国时期的天津，书场百十处，最有名的有四家，号称“津门四大轩”。黄家的凤鸣轩可为四家之首，最为有名，老班主黄心鸣自诩“口述故事，由心而鸣。”
黄家自京入津，外地人来此说书，颇为不易，黄家三代人的努力，说书成为家传，传男不传女。黄心鸣一子一女，惹外人艳羡。不料，一日女儿黄璇突然染病而亡，黄心鸣白发人送黑发人，精神受了打击，身体大不如前，嗓子也倒了，说不了书，就把园子交给了儿子黄轩打理，自己终日喝酒赌博，没过多久连凤鸣轩都输了出去，接连的打击，让黄心鸣再也扛不住，不久之后撒手人寰，整个黄家，就剩下黄轩一人。难说天灾，难分人祸，说书人的一生，比书中的故事还要精彩几分。
虽然园子没了，但黄轩说书的手艺还在。不管在哪里，都有老主顾捧场，撂地一二年的时间，又赎回了凤鸣轩。凤鸣轩重开的那日，“四轩之首”的匾额再次悬于内门之上。巧的是，曾收了凤鸣轩的赌场老板，也在当天被人从马车上扔下，躺在自家赌场门口，手脚皆断，马车扬长而去，何人所为，众说纷纭。
“浮萍漂泊无根生，江湖风雨走一程。谈笑疏狂君莫问，折扇轻合听书声。”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醒木一拍，下面的听书人掌声不绝。
“今儿，咱们开本新书，话说东北长白山深处，有一青铜……。”
“嘿，这黄老板的书比他家老爷子更有味道。”一个听书的人喝着茶水对身边的人说道。
“那可不，黄老板可是一绝。听说前几年他妹妹死了，他也跟着生了场大病，那时还以为黄家要绝后了呢，没想到，这嗓子越来越好了。”旁边的人点头附和。
“黄老板还真有魄力，几年的时间就赎回了祖产，现在官私两道，哪个不给黄老板几分薄面。”
“我看未必。”一人压低声音，眼睛撇着楼上说道，“喏，看到上面雅座的张家大小姐张灵儿了吗，只要是黄老板说书，每场必到，听说就连这凤鸣轩都是张家帮着赎回来的，不然凭着一个说书园子，就扳倒了一家赌场，难啊，黄老板看着清高，没准私下想攀上张家，黄家这凤自是找梧桐落脚。”
“都说这张家大小姐体弱，可就现在来看，张家大小姐的身体可是一日日见好了，莫不是，在黄老板这里寻到了妙药，嘿嘿……”
“小声点，张家可不好惹，听书吧。”
一段结束，黄轩站起身来，拱手躬身下台。右手轻扇着折扇，左手摩挲着一块醒木，这块醒木陪了黄家三代人，是黄轩的爷爷从某处梧桐林所拾，请巧匠打磨而成。当年黄心鸣嗜赌，把醒木当了出去，临终前，他死死拉住黄轩的手，拼着最后一口气说道，“轩儿，醒木在，凤鸣轩就在，黄家就能东山再起。”
黄轩说完书，回到后台，管家老吴端过一杯茶，让黄轩润润嗓子。
旁边一个伙计进来禀报，“老板，张小姐又派人送来礼物了，您看……”
“放下吧。”黄轩自顾自喝着茶，“帮我谢谢张小姐，让她以后无需这样。”
“是。”伙计转身，刚想出去回话，就看到张灵儿带着几个下人，抬着礼物走了过来。
“张小姐，我们黄……”伙计话没说完，就被张灵儿推开。
张灵儿径直走入后台，坐到黄轩对面，手上的团扇挑起黄轩的下巴，“轩哥哥的架子越来越大了，难道不喜欢这几样礼物吗，我让人再去买，只要轩哥哥喜欢。”
黄轩伸手抚开扇子，轻咳了一声，“张小姐注意分寸，这个样子哪像是大家闺秀，不怕落人口舌吗。”
“口舌，哪个敢说我张灵儿。轩哥哥，上次和你说的事情想好了吗，我马上就要去上海念书了，上海风气开放，生意也比天津好做，你要是随我去，我让爹爹再给你开一个比这大十倍的园子，咱还叫凤鸣轩，要不，凤灵轩怎么样。”
黄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说道，“根在天津，去了外边，诸多不便。”
“到了上海，换个身份活着，不比在天津自在吗。”张灵儿说着站了起来，面露不喜，转身就要离开，出门前回身颇有深意的又说了句，“黄家只有轩哥哥一人了，再过个几年，若是身体有了什么不适，无人照看，凤鸣轩还能在天津立足吗，轩哥哥权衡一下，我等消息。”
黄轩看着张灵儿离开，也有些沉默。
不一会，老吴走了进来，犹豫了一下，对黄轩说道，“少爷，还是离张小姐远点吧，张家猎兽伐木，黑道势力庞大，这张小姐若是之前还好，虽然体弱，倒也端庄稳重，可最近不知怎么，精神一天天好转，性格却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做事乖张，惹得外面流言四起。”
“什么流言。”
老吴面色有些难看，“外面说您是，是贪慕权贵。”
“砰。”黄轩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看着茶杯水花四溅，落在外面的几滴，渐渐风干。“黄家势弱，凤鸣轩重开，张家暗中的势力助力不少，现在牵扯太深，哪怕我想摆脱，也不知如何下手。况且，我总觉得，当年妹妹病故，父亲嗜赌，这一切太过巧合，张家在其中似乎牵动着看不见的丝线。”
“少爷，老爷小姐的事还需从长计议。那张家，门风严谨，不喜好风月之地，少爷若如此，张家想必不会把女儿托付给风流之人。”
“我知道了，您先回去吧，对了，把那跛道人给我的安神香点上。”黄轩说完，示意老吴离开。
黄轩靠在椅子上，闻着缕缕幽香，刚才的烦闷减轻不少。这香是凤鸣轩重新开张时，一位云游的跛脚道人所赠，说自己曾受过他父亲的恩惠，当做一份薄礼，送给了黄轩。
那跛道人还留下了四句话，“执念太深，终成魔障。积重难返，无人可度。”
黄轩念着这几句话慢慢的睡着了，梦中看到了当年黄家落难，仆人四散，同行排挤，只能流落街头。一日在街边冻醒，隐约看到身前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下意识低头，怀中放着本应在当铺中的醒木。至此，黄轩重拾醒木，撂地说书。不久之后，管家老吴又来寻主，一主一仆就这样走到了今天。
一炷香燃尽，黄轩也醒了过来，自言自语道，“最近好像经常做梦。”
喝了口凉茶，想起了老吴的话，“风花雪月，再加点料吧。”黄轩将醒木放入怀中，拿起折扇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