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来到了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我前来,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断推着我向前,不论我是否踉跄抑或是跌倒,它都没有丝毫要减弱的意思。也罢,就随它去。我想。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悠悠想道。贾岛这首诗的结尾读起来总是有种意犹未尽的感受,语意不尽,更显缠绵,留给人无数想象空间。而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中,是否还会有一个我想见的人呢?
毕竟是在姑苏,云深不知处前的彩衣镇都已保留了江南水乡独有的建筑风格。此处多水多湖泊,因此精致的小桥流水已经是寻常之物;河畔的小楼酒旗招展,店门口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一口姑苏话说得婉转动听:“小郎君,阿要尝尝姐姐家的糯米酒?”
正纳闷着这一声“小郎君”,又不由自主走近去看,见瓷坛上一张红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天子笑”这三个字,莫名其妙产生一种熟悉之感。迫于囊中羞涩,只能打消此念头。小姑娘见我一脸窘迫相,掩嘴笑道:“看你生得俊俏,便送你一坛吧。”“谢谢姐姐,姐姐人美心也善。”俏皮话像顺口溜一样不经意间从口中蹦出,小姑娘笑得更加花枝乱颤:“嘴真甜,喏,姐姐送你两个枇杷,看阿有侬的嘴甜。”
我稳稳接住小姑娘掷来的几颗枇杷,剥皮一尝,清甜的气息从舌尖蔓延至口腔各处。不由得赞叹一声,却又在甜味中抓住了一丝一闪而过的苦——奇怪,这枇杷分明甜的很,怎么会有如此明显的苦味儿?
一路上走走停停,听得街边的百姓议论几年前的水行渊。连忙打听,得知此事不同寻常,小则是家族间的一些摩擦,大则可以称为一场重大战役“射日之征”的最最致命的导火索。听到“射日之征”时,心脏突然绞痛,理智几乎被莫名其妙的仇恨与愤怒占据。突然间的剧烈抽搐吓得周围的民众冲上来要扶我去医馆。咬紧牙关,迫使眼神再度清明,我已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道:“不要紧不要紧,谢谢大家了。”
继续吃力地向前走去,一坛天子笑在我手中愈发沉重,坛内的酒随我的走动不住地摇晃击壁,叮当作响,像是急不可耐想跟我诉说些什么,奈何水声泠泠,也终究不能成字遣句。
怀着迷惑与疑虑,我终于走到了此次舟车劳顿的目的地。姑苏蓝家果然很有特色,将家宅建在一处深山间不说,门口的悬崖上还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红字。我粗粗地扫了一眼,好家伙,整块石壁上刻得满满当当,还是用的堪称最难懂、最难刻的篆书。据说,这是蓝氏的家规,一共有三五千条,只要门内弟子犯了这千百条中的一条——就要把所有的家规抄十遍,并且还要倒立着抄。
我不禁开始怜悯起这些弟子们了——毛笔抄书,谈何容易!
叹了口气,继续沿着台阶向前走,却被两个看门的童子拦在了门外。
“云深不知处禁酒。”一位神情稍为淡漠的童子指了指我抱着的天子笑,不咸不淡开口道。
“哦,那我喝完了再进去,这不算违规吧?”我一屁股坐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揭开了坛子的封口,一饮而尽。
酒一入喉,并非想象中酒酿圆子的甜腻,而是一种呛人的辛辣。不禁感叹这些说话温柔的人内心到底是怎样的,同时被辣得呛出眼泪鼻涕。
“你!”另一个童子似乎生性活泼些,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景仪,休作无谓之争。”拦我的那个童子波澜不惊地开口,表情淡漠得像一块木头。
“请。”他微微侧身,对我说,表情稍微有一丝松动。我愣愣地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庞,迟迟没有动作。“思追兄刚刚让你进去呢,还不快走!”被唤作景仪的少年催促道,又被叫做思追的少年喝住,低下头像恹恹的狗尾巴草,两手握着手中的佩剑,闷声不语。
思追?思追即愿,愿?我浑浑噩噩向他们作了一个揖,受到回礼之后向前走了几步,深感不太对劲——蓝家这样在仙门百家中赫赫有名的世家,怎么会随随便便放一个外人进门?或许,我……算不得外人?
无数的谜团在我脑海中打架,蹩着眉向着前方走去,身边偶然路过一两个身着蓝家校服的弟子,额上系着一条白色的抹额,只不过有些有纹路,有些空白一片罢了。
蓝家子弟以“雅正”自律,而抹额又代表了约束与限制。我胡思乱想着,脑海里却又四字清晰可见,仔细一辨认——“披麻戴孝”。可不是吗!我不禁笑出声来,路过的弟子向我投来奇怪鄙视的目光:“哪里来的疯子!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
我自然不管他们的恶言恶语,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发现一团胖乎乎的绒毛轻轻耸动着,过去一看,竟然是只玉雪可爱的小兔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严苛的家族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生物的存在!接下来令我更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从石缝中,从草丛里,从灌木中,窜出来许许多多的小圆球,挤挤缩缩挨成一团,在草地上慵懒地晒太阳!
试想一下,在一片仙气缭绕的深山中,瀑布悬泉,绿林相映,鸟过而不闻其语,一片宁静而富有闲适意境的地方,一群兔子挤挤挨挨,路过的人都习以为常——难道不奇怪么?
抱着惊疑的心情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前,从里面传来的讲学声音使我打了个寒颤。来不及奇怪,我屏息静听讲学的内容。
饱含沧桑的男音问道:“我问你,妖魔鬼怪如何区分?”
好听的少年音回答:“妖乃……”我随着他在心里默默回答,心里越发奇怪——为什么我都能够答出来,而且一字不落?
“怪乃非人之死物所化。”掷地有声的回答使我头痛欲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你想到了,仙门百家便留你不得了!”一声怒吼在脑海中炸起,我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抬头一看,牌匾上“祠堂”二字如蓝家人一般雅正。浑浑噩噩间。我似乎听到了戒尺重重落在了皮肉上的声音,以及重重的闷哼声,涌上喉头的血太过甜腥。我张大了双眸,不对……不对!还少了些什么,还少!在冰冷的祠堂中,我仅有的一丝温暖……不见了!
我抱头蹲下,豆大的泪珠从我颊边簌簌滑落,肩膀无力地颤抖,每一下都像是被刀砍过一样,痛苦万分。
一阵琴声缓缓而来,宛若流水汨汨,似乎是有神奇的功效,肩膀停止抖动,心中的痛苦一下烟消云散。我像是找到了支柱,找到了依靠般,心中一片温暖。
一片阴影突兀地挡去了落在我身上的阳光。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身蓝氏校服,额上一条卷云抹额系得端庄。一双浅色琉璃眸子流转光芒,定定地望着我,轻轻吐出两个字……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见窗外阳光普照。指针指向八点半,充满困倦睡意的周六早晨,措手不及间打断了我这个奇妙荒唐的精彩大梦。
梦醒的前一秒,我认出了那个人的口型,以及那个人。
我苦笑着摇摇头,望向窗外明媚的天空。
究竟,是带着一个不能回家的人的念想,回了家啊……
后记:
这篇文章本来打算写景,后来觉得过于单调无味,于是改写短篇幅的小说。
灵感的来源是暑假里看过的一部动漫,里面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在刚开始时惊艳到了我,用“人间仙境”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姑苏有青山绿水,有云气缭绕,有人间烟火,有迷蒙烟雨,还有写不尽道不完的纸短情长。
其实文章里的很多东西都带有代表性——那一坛“天子笑”,枇杷,石壁上密密麻麻的红字家规,端庄雅正的抹额,成群成堆的兔子,“死气沉沉”的学堂,冰冷暗潮的祠堂,以及最后那一双浅色的琉璃眸子,甚至是看门的童子蓝思追,单名“愿”字也深藏玄机……这些其实都在动漫亦或者是原著中起到贯穿连接的作用。
“云深不知处”实际上可以算是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指姑苏蓝氏的家宅。虽然被纵火烧过,但依然云深;第二层是指一些看不清楚、摸不到想不通的事物,笼罩在真相前,使得整件事情扑朔迷离。可以说,整部作品是一张由“情”织成的大网,里面的情感纠葛、爱恨情仇就是“云深”。为什么整篇文章可以写得这么长呢?就是因为人际关系太过复杂,要处理好细节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正是有了这样的“云深”,所以那些震撼人心的事实,在作品中都逃不开“你瞒我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