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我最讨厌的人你知道吗?
——致十八岁的付绪冰
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便警觉到他的与众不同。
那时的我年纪尚轻,只心里隐隐明白不同,作不出恰当总结,以致在后来的许多时段里,想起他,就模模糊糊地浮出一个附生的念头,
“他和别人不一样。”
久而久之,付绪冰这么一个讨我厌的人,竟成了个特殊的人。
如今想来,他大概是“清澈见底”这四个字。像山间清泉透亮,波光粼粼之下堆叠淤泥,可以一眼望见的淤泥,使它作为淤泥本身这件事,容得稍稍宽恕。他同意你一眼看到他的劣根,便难以就此多加指责,反倒会因着这份不加遮掩,暗谢他的坦诚,生出几分对率性品质的敬意。
我自是不会承认这份敬意,至少在和他做同桌的四五年里,绝对不会。
将劣性暴露于人前,等于送给了他人攻讦的剑戟,我自动忽略他随心随性背后的无畏,一律认定这为缺少考量的蠢笨和肆意妄为的自大。
从他自小学起,便是接受老师棍棒加持和唇枪舌剑的积极分子,我论断的正确性足以得见。
“付绪冰,你真的觉得事事都很容易解决吗?”我皱起眉头“世界上有很多事……”
“当然。”下颚轻磕轻碰,他又一次很容易地解决了我的问题。
“打断别人发言真的很不礼貌!”我气极。
“我知道啊。”他斜过来看我一眼,不甚在意地笑笑。
我讨厌付绪冰的笑。
我转着手中的笔,间或在本子上划几道并无章法的线条,思绪飘到遥远的喜马拉雅山峰顶,午后听不见蛙鸣的碧色池面,散学后妈妈早早准备好的豆酥糖,然后又想到,我讨厌付绪冰的笑。
他的笑像是天生的,惯性的,无偿的,附赠的。无论行至何处都顺便带上,毫不吝啬地挥霍和抛给他人,大有拿着走好不送的意思。和他做同桌,我无时无刻不在被迫接受他的嘲笑,嗤笑,大笑,微笑,捉弄的笑,玩味的笑,和看不出来笑没笑,这种不问自给的表情,无礼到头了。
那么多年,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彼时是他在无礼取闹,也是我在无理取闹。讨厌一个人真是没有办法,连他笑笑都是错的。
只一样,我的无理脾气刁钻性格,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他每天的照常快乐。
我讨厌付绪冰的笑,我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我微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右手边的他,又坚定了这一想法。
“班长上课也会走神的嘛,难得难得。”付绪冰抓住了我的小动作,冲我做口型。我明明没有听见声音,心中却似惊雷乍响,我慌乱地翻看课本,除了几道浅淡的墨痕,上了大半的语文课,并无半点笔记。
他又笑,又笑,又笑!
我实在忍无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随着清脆地下课铃声响起,我的语文书也清脆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他有一闪而过的茫然无措,笑意阑珊的脸上乍现出几分陌生,我于极为隐秘的底心生出一丝惧意,指尖勒紧,暗暗防范他反甩语文书的恶行。
空气拉扯出一段滞动的空白,我带着不安缓缓开口,“我……”
“想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并不愿意为此道歉。
“没事啊,真没事。”
他面上显现出了然的神色。俯下身去捡起掉落在地的课本,抚平书角的褶子,放回我的桌前。
他探过身来,双臂撑在我的桌面上。
“你干嘛!”
“不干嘛,书皱了,压一压。”他轻快地回答到。
我瞅了一眼他躺在桌肚里整节课没翻开的语文课本,缺页漏页惨不忍睹,付绪冰居然还会关心书皱了,实在称得上是奇事。
“许昼,你要好好听课,上课别走神。”
我诧异地看向他,“付绪冰,不如考虑考虑先保自身?上回英语没及格的又有你吧?上课多久没拿书出来了?”
“我没事的。”他偏过头来,“反正我上课都看你了,书拿不拿的差别不大。”
那是2015年,我和他做同桌的倒数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