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院子
夏海芹
想念院子了，想念二十年前夏天的院子了。
记忆中夏天的院子，满眼的绿，一院的香。院子里有两棵繁茂的大树，一棵椿树，一棵桐树。椿树长得高而直，叶子依柄两两相对，整齐划一。桐树树冠大，叶子也大。每一片叶子都像撑开的小伞，枝枝叶叶层层叠叠，最终，聚成一把大绿伞，遮住了骄阳，留下一院的阴凉。
低一点的是无花果树。叶子似张开的手掌，有涩涩的感觉。天刚亮，我就起床，和姐姐拿扫帚把院子扫净，再端盆清水洒地。然后站在小凳子上，将头探进无花果的叶子里，仔细去辨它的果实。总会有新的小小的绿果冒出，大一点的先是变软，再渐渐变红，直到长成暗红色，摘下来，撕掉还带着露珠的皮，把果肉整个塞进嘴里，凉，软，甜。
奶奶是爱花的人。并不出众的花，在她的照料下，都长得喜人。六点花花如其名，只在早上傍晚开放，其余时间花朵合拢；四季果有翠绿的叶子、樱桃般鲜红的果，看的就是这红绿相映的美；臭菊莲单薄的身子上顶着一朵黄花，气味并不臭，因这个不好听的名字我对它喜爱不起来；月季花开得最艳，它个子高，花朵大，有睥睨群花的意味。我喜欢矮矮的指甲花，千层得肉实，单瓣得繁多，结子的时候，用手轻轻一捏，就会“啪”地裂开，花籽迸散在草丛里，来年会长出新的指甲花。
在我的理解里，院子一定和蔬菜相连。“院”字，从阜，完声。“阜”是土山，与土、建筑有关。有山的院子，是富贵人家的庭院；普通农家，院子里总要留一小块土地，用来种菜。种两陇黄瓜，撒一畦青菜，点两行辣椒，播几竿豆角，角落里栽的南瓜苗，早拉长了秧顺着墙往上爬。也有野生的喇叭花，悄悄扎根，偷偷顺竿攀爬，待紫红色花在风中招摇，真像吹响胜利的喇叭。
午后，是村里放水的时间。大人们歇晌休息，我们就拿着水管浇菜地。随着一股股清凉的水注入，有点打蔫的菜蔬们顿时有了精神，它们喝足了水，晒足了光，越发鲜嫩翠绿，卯足了劲儿滋长着。这些菜蔬，够全家人吃上一个夏天，现摘现炒，既新鲜又放心。
黄昏微雨，躲在屋里看书，听雨打桐树叶吧嗒有声，让人出好一会儿神。若是大雨，反而坐不住，站在屋门口看雨瓢泼般从天降，瞬间积聚一院子的水。妈妈不在的时候，是敢冲进院子里的，任大雨蒙住眼睛，淋透衣服，再尖叫着欢快地跑回屋。
遮阳的树，葱郁的花，旺盛的菜蔬，固然让人留恋，但院子最美的时候，是有月亮的晚上。
夜晚来临，圆圆的月亮悬于桐树梢，温柔的光透过桐叶，光与影斑驳在院子里。无法入睡的半夜，搬一把躺椅放在月光里，听虫子旁若无人地欢唱，想悠远绵长的心事，或欢喜或忧伤，都会在月色中消释消散，留静谧安详于心间。
越来越多的人，从小院里走出来，走向城市走进狭小拥挤的昂贵的房子里。当只能在客厅卧室里打转，当内心与四季渐渐疏离，才发觉最值得眷恋的，恰是“高墙上的”有着“四角天空”的院子。
还是多回一趟有院子的老家吧！有了院子，才有“东篱把酒黄昏后”的惬意，才有“篱落疏疏一径深”的遇见，才有“小园香径独徘徊”的闲愁，才有“庭院碧苔红叶遍”的感慨。
静坐小院，举杯望月，笑看落花，闲谈农桑，是一件奢侈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