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下客陈却
又过了半个多月。且说金堂张家那边,打听得了薛家的根底。一家人便坐在堂屋里头议论。
“……我都打听清了,这薛家原来就是双泉的农户,他家的二老太爷是同治十三年的举人,二甲五十九名。初任邛崃教谕,光绪二年的时候,升任山东鄄城知县,光绪八年的时候,辞官归乡。”张家长子继续说道:“要说这二老太爷脾气也有些古怪,光绪十年的时候,本府知县是他同科,有意举荐起复他,可谁知道这老太爷,三拒官职,坚持不受啊。”
张家老爷吧嗒着烟袋,开了口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薛老太爷还真有点陶元亮的意思。”
张家长子继续说道:“是啊。他辞官之后,就一直忙着置办产业,整饬族里,和朝廷里的人也不怎么来往。后来族里的产业做大了,在广汉开了几家铺子,五年前才把粮庄开到了金堂县里。现在粮庄的掌柜,就是这二老太爷的长子,叫薛文举的。”
“那姑娘是怎么说?”张家夫人急急地插话问道。
张家长子揉了揉脑袋,说道:“这还真不大清楚。一来她不在金堂城里,不好打听,二来,这我也不好拿了人家小像去问啊。”
张从恩正听到紧要关头,却听说没打听到,急的埋怨道:“大哥,你打听了一堆没用的,怎么把正事倒给忘了。”
张家长子笑摇了摇头,端起茶来刮了刮茶汤,推脱道:“还不是你做事荒唐,拿了人家的小像连叫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么没头没脑去打听,哪打听得到。”
张从恩站起来道:“你不帮我,明个我自己去铺子里问。”
张家夫人见儿子这么没规矩,开口斥道:“荒唐!哪有自己上门提亲的,没的在外面丢了脸面。”
张家长媳笑着开口打圆场道:“娘,二弟也是心里急,您没见那姑娘的小像天天都在怀里揣着吗,二弟现在是整颗心都栓在这上头。”
张家长子也忍不住又笑着开口道:“二弟,你也不必这样急。双泉那边,我也托人问了。听说这薛家子嗣兴旺,不过这适龄的女儿却只有两三个,回头我托人细打听了,你要的人肯定能找得到。”
张从恩听大哥如此说,心里又高兴起来,刚欲开口说些什么,见兄嫂都取笑他,便也开口掩饰道:“谁心急了。我也不过是…过问几句,怕你们找错人罢了。”
他母亲见他这样痴,也不由得笑了,松口道:“罢了,若是人品形象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也就遂了你的愿吧。”
张从恩见母亲松口,更加喜不自禁,说道:“娘,您就放心吧,儿子的眼光定然不会看错。”
他大嫂见状也打趣道:“二弟,你没回来前,娘还说呢,想把表姑姑家的华小姐说给你,如今看来倒是省了。”
“谁愿意娶她。”张从恩笑着反驳道:“一天总哭丧着脸,伤春悲秋的,好像是谁给了她气受。”
“胡说!”他母亲笑着道:“华家小姐贤淑有礼,我看她倒比你这看上的好,是你没有这个福气!”
“谁有福气谁娶去!”张从恩赌气似的笑说道:“反正我只要这薛家的女孩。”
张家老爷听见他们都这样说了,便也开口道:“算了,薛家虽然是个不足三代的土绅,比不上咱们家世代诗书,可若是姑娘好,便也依了你吧。日后若能开枝散叶,多为咱们家添些香火,也算咱们家不白娶她了。”
“一定一定!我们婚后一定过得和和美美,早日给您二老膝下添人。”张从恩大喜过望,激动地答道。引得他父母兄嫂都是一阵笑声。
没过几日,薛文举收到了张家的帖子,又见了上门来打听的媒人。把张家想结亲的意思说了。薛文举虽然有些纳闷,张家的突然上门,但心里也愿意结这门亲。一来,对他扩展薛家在金堂的生意有利,二来,也能多结识些人脉。薛二爷这些年守在双泉乡下,颇有些想要世外桃源的意思,可双泉不是武陵郡,现在也不是秦时。外面的世道,整天翻天覆地地改着,薛家若想不被人当成砧板上的鱼肉,就必须得出来闯荡。
薛文举收了帖子,因为上面还有薛二爷在,不好独自应承,便过了几天,找了个机会,回双泉去与薛二爷商量。
“这……”薛二爷还有些犹豫。二奶奶在旁边开口了:“我早说姑娘大了,到了说人家的时候吧,我们自己不留意,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接着又道:“我看这门亲事不错,张家是金堂的世族,子弟也读过书,想必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家。”
薛二爷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才开口道:“话是不错。可小渟才十五岁,我总想着,再留她在家,享一两年的清福,等她十六七了再许人家。”
“爹。”文举放下茶杯说道:“虽说小渟的岁数确实小了点,可咱们可以先定下亲,迟两年再让他们完婚嘛。那张家少爷也才二十岁,想来等是等得起的。”
“小渟的女红,家事你也要想着教一教,别等出了阁到了人家家,教妯娌们笑话。这是你做母亲的失责,自己心里头要有点算计。”二奶奶提点着小渟的母亲,薛王氏道。
薛王氏性子有些懦,一向有些惧怕她这个出身名门的婆母,因而唯唯诺诺地开了口:“小渟前两年都忙着念书,这个把月才空下来,我已经开始教了。”
“呵呵”二奶奶笑着开口说:“你不知道,从前世家大族里的闺秀,可都是要上绣楼的,说了亲后,不到成亲出嫁的时候,都不是不下楼的。”
薛王氏心里有些苦闷,她最怕婆母提起自己家从前的规矩,显得她这个没落士族出身的媳妇,又没规矩又没眼见似的。她不爱在婆母面前受教,可没办法,她是长媳,不能像文康家的许氏一样,推说身子不好,不来听教训,又不能像文庆家的杨氏,一个磨坊主的女儿,成天直来直去,转陀螺似的教人找不到,只好忍了委屈,苦笑道:“媳妇知道了。”
薛二爷捋着胡须说道:“女人家的事,你们就多上些心。咱们家的女儿,个个聪明伶俐,拿出去别说是许配张家,就算是县太爷家,也是配得起的。”
薛王氏见公公开口,连忙附和道:“爹说的是。”
“那张家的小少爷,人品样貌如何。你可派人打听了?”薛二爷又问文举道。
“打听了。”文举连忙说道:“都说是斯斯文文的,有书卷气。”
薛二爷仍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他长年在外地求学,打听来的未必就准。”
文举见父亲这样疼爱小渟,不禁笑道:“这样吧,正好下月初九是您的寿诞,我们好好操办一回,请个有名的戏班子到家里来,多请些客人,给张家也下张帖子。到时把人叫来家里,您自己看。”
“不好。”薛二爷一口拒绝道:“又不是什么整寿,这样大操大办的,岂不是叫人戳着我的脸说我有意攀附他们。”薛二爷说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爹,咱们家也该聚聚人气了。”文举见父亲还是这样爱惜清名,有些为难地道: “即便不愿大摆,可您那些同科故交,富贾士绅的也得请上几桌,演上台戏班子。不然张家来了,还要小看咱们家。”
“沽名钓誉!”薛二爷有点来了火,赌气道:“若是这么个人家,不结亲也罢。”
文举见父亲还是这样固执清高,正有些发了愁呢,就听母亲笑着说道:“还说我昏了头呢,我看你才昏了头!张家的亲事有什么不好,一来咱们家的姑娘有个好的去处,二来对文举在金堂活动生意也有了便宜。再说,眼看着这几房小的也渐渐大了,长沐也十六了,再过几年也都该说亲了,就是你不替他打算,也该替四房文丰他们孤儿寡母打算打算,到时找个什么样媳妇,是个读书明理的,还是乡下胡闹的?”
薛二爷被二奶奶问住了,一时竟没言语,愣了片刻才蛮横地开口道:“文丰、长沐,我自会替他们打算!娶什么样的人家,看的是我们薛家,也还不用借外人的势!”
文举见薛二爷态度已经有些松动,暗暗佩服母亲,又开口道:“爹,娘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咱们家的势也该显显了,就算是给小渟撑腰,也该叫人知道知道薛家的本事。”
薛二爷被妻和子劝得也有些犹豫,又寻思了片刻,一挥手道:“得了,就随你吧。不要搞得太过了,乌烟瘴气的,脏了我的地方。”
文举见父亲终于同意,高兴地应了。“您就放心吧,儿子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