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几本毛姆的小说,发现《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和《刀锋》里的主人公拉里·达雷尔有着惊人的相像之处:他们二人皆因内心深处某种神秘的“召唤”,突然离开了原本的生活,开始了常人无法理解的自我放逐与精神追求。他们过着穷困潦倒、四处漂泊的生活,可内心却因灵魂的觉醒而日渐丰盈。查尔斯在绘画创作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而拉里则在印度的吠陀经哲学中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
但是,他们也不尽相同。例如,在《月亮与六便士》的最后,隐居于塔希提岛的查尔斯患上了麻风病,因病而双目失明的他在病痛的无尽折磨中完成了毕生最伟大的画作。只是,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于同时经历着身体上的巨大痛苦和心灵上的绝对纯净的查尔斯是否感受到了真正的解脱。而《刀锋》里的拉里在经历了一番漂泊之后,最终“如他自愿的那样,藏身在那片喧嚣激荡的人海中”,成为纽约街头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把他随遇而安的生活方式继续下去。但是,对此,《刀锋》的译者周煦良却提出了这样的质疑,“小说从一九一九年开始,一直写到三十年代中期,人物的性格当然不可能没有发展和变化···只有拉里·达雷尔自始至终好像变化不大,永远是那样一个闲云野鹤似的人物,使人疑心是不是取材自真实生活。”
据说,《月亮与六便士》是以高更的人生经历为蓝本的,而至于《刀锋》,更多人倾向于相信哲学教授维特根斯坦即拉里的原型。在此,我们且不论两本小说对两位历史人物的叙述保留了多少真实性。但从两书的对比中不难发现,即使曾经有过一段如此相似的人生轨迹,因为相异的选择,两人的人生最终展开了不一样的篇章。
之前,有一位朋友在公号后台留言,ta说,“看你的文字,总觉得你应该喜欢生活在古朴的小镇。”我有些惭愧的回复,“之前确实在边陲小镇工作过四年。可是,因为贪恋城市的便利,我最后选择了城市。”想了想,我调侃的加了一句,“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对方毫不迟疑的回复,“完全理解你的感受。”看到这句话我无奈的笑了笑。
白居易有一诗名为《中隐》,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
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
百度百科对“三隐”的解释分别是:
“看破人生的人才往往想过隐居的生活。与世无争,所以有人解甲归田。这是小隐。
隐居在喧闹的市井中,视他人与嘈杂于不闻不见,从而求得心境的宁静,这是中隐。
在朝为官,面对尘世的污浊、倾轧、勾心斗角却能保持清净幽远的心境,不与世争,不与世浊,悠然自得的生活,这才是归隐的最高境界,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隐士,所以谓之‘大隐’。”
此前在边陲小镇工作生活的四年虽算不上与世隔绝,但因不便的交通和落后的生活水平确实让人有一种与社会隔绝的错觉。其实,在那样的环境中,没有尔虞我诈,鲜有勾心斗角,更没有不断增长的欲望,心特别容易静下来,也很容易感受到幸福。只是,每次寒暑假离开小镇回到之前生活的环境,就会有莫名的不安与自卑。尤其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听着他们聊起各自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心里的不安转换成了焦虑和自责。所以,当初在犹豫要不要辞职的时候,妹妹的一番话最终让我下定了决心。她说,“我知道你的犹豫,可是,这些年你把自己封闭起来,眼界越来越窄,你真的没有担心过吗?”
离开小镇后的两年间,我先后就职于两所培训学校。短短两年的时间,遇到的人和事让我开始慢慢明白何谓职场,何谓生活。当然,在那段时间里有过焦躁,有过气馁,也有过绝望。可是,熬过之后,内心渐趋平和。也渐渐明白,公司和企业虽然竞争激烈,工作也经常超负荷,但在那样的环境中一个人却能够清楚的给自己的能力定位,也能在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充分发掘潜能。毕竟,这些单位不会花钱养闲人。知道这一点之后,对工作反倒不会再有太多顾虑,也不会在乎被卷入尔虞我诈。我本是不喜欢纷争之人,自然乐得埋头工作了。
可是,随着年龄的渐长,身边的人开始为我的将来堪忧。其实,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我对未来也很是迷茫。于是,后来我进了高校。
在小镇的四年虽然也是事业编,但和现在的工作却是天差地别。似乎不管我如何调整,都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切入口。记得美国有一部短片名为《失落的一角》(the Missing Piece),讲的是一个缺了一角的圆四处寻找缺失部分的故事。我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三角形,不管怎么样都补不全那一个豁口。茫然、迷失、不知所措似乎已经成了现在工作的常态。所以,当看到有人说理解我的“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的论调的时候,除了苦涩的无奈,我无言以对。
白居易的《中隐》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
“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
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
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
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
其实,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在塔希提岛成就了自我,在于他的清心寡欲;拉里·达雷尔在喧嚣的纽约街头随遇而安,因为他知足常乐;能做到“面对尘世的污浊、倾轧、勾心斗角却能保持清净幽远的心境,不与世争,不与世浊,悠然自得的生活”的人必定是宠辱不惊的。而至于我,如今的郁结就在于做不到清心寡欲,又不懂知足常乐,更无法企及宠辱不惊。正如网上曾经流传那句话一样,“没有公主的命,却有公主的病。”于我就是,没有大隐的修为,却幻想大隐的作为。且不是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