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点文字的时候，朋友圈里，正忙着互相开玩笑。有的咋咋呼呼请吃饭，有的神神秘秘报告离奇的消息，诸如中国足球将获得世界杯冠军，特朗普跳楼之类的——这事儿还算靠点谱——让人哂然，一笑置之。

        不过，有个跳楼的消息是真的，只是发生在十七年前，也是今天，四月一日。当时听到张国荣去世的消息，大家还以为是愚人节的玩笑。那时候还没有朋友圈，但口口相传的威力已经相当可观。打开互联网一看，才知道，原来如此：上帝选在这一天，跟“哥哥”迷们开了一个最不好玩的玩笑。

        那时面对的，是来势汹汹的“非典”。什么隔离啦，小汤山啦，都无所畏惧。而立之年，意气风发，精力充沛。对张国荣之死稍觉惋惜之余，立即扛着摄像机，拎着话筒，大包袱小提溜地投入抗击非典的战斗。

        谈论起来：一个戏子，死了就死了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后来听说，他还是同性恋，自杀似乎和这个有关系，就更加不屑：这样的死，不男人，也不光彩。钻牛角尖，心眼儿太小了。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当时还年轻，工作忙起来时屁都来不及放——有点闲暇，还要喝大酒泡小妞呢——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掉了。

        这是我的一个人生阶段：四肢不算发达，但头脑简单；无忧无虑，前途光明；活蹦乱跳，精力充沛，不知老之将至。

        “时光如水”，这个词真是老套，让人厌烦。可是，用来形容流逝的时间，又好像没有比它更为合适——时光如水啊，就是如水，悄悄的走远。十七年的时间，似乎还谈不上什么轮回，但对于病毒、疫情来说，已经是重新来过，已经开始“轮”。经历了这一次考验，对于很多人来说，似乎也已经觉得，是时候重新开始了，可又很茫然，不知道如何开始。

        十七年，疫情再次肆虐，一切都变得不同。非典变成了“冠状”，病毒的身姿更加妖娆妩媚，你不爱它，它偏偏爱你。可是，无缘无故的爱，到底从哪儿来的呢？

        关于疫情的新闻资讯铺天盖地，已经不需要什么摄像机、话筒，不需要加班加点的编辑、制作、播发，只需要一部手机、一个手指头就可以了。快餐让人反胃，谣言让人好奇，诱惑让人蠢蠢，颂歌让人口干，批评让人无力，一切让人麻木，而只能有一个的真相，变成了无数个信誓旦旦，义正词严。

        空气中流淌的，不光是可疑的飞沫，还有友爱、悲壮、卑劣、下作。有现在，也有未来。一切都是可疑的，散发着无色无味，看不见对手的战斗硝烟，整个人间，光怪陆离起来。

        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关心那个曾经的哥哥？天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还有谁会议论他的绝然一跳？

        十七年后，人生又一个阶段了。 这个世界已经面目全非，不复可辨识。欲望膨胀成一个难以驯服的怪物，人心更加的躁动不安。有人提起张国荣，才恍然觉得，这个人曾经存在过，他离去了。他离去之后，这个世界又离去了好多人，又来了好多新的生命。如此而已，而已如此。疲惫的心中波澜难起，只有一丝感慨：人生有太多的东西需要面对，而人生不过百年。如此短暂的时光，还要时不时“怀千岁忧”，既自以心为形役，岂能做到从容到白头？在有限的时间里，和这个世界和解，和遇到的人和事和解，和自己内心和解，是一个人必须面对的课题。这个课题，很多人没有解决，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试图去解决，就听到了下课铃声大作。

        早一点走，晚一点走，都没有太大区别。时光的长河中，个人微不足道，连一粒尘埃都不如，不论你是谁，伟大还是卑微。不一样的，是你什么时间来到，如何存在于这个世界和你离开的方式。有的，你可以选择，有的，你没法选择。

        斯人已去，阴阳两隔。清明将到，雨又纷纷。疫情当下，想祭奠的，只能默默。

        一个人，总要经历这些：一个无所畏惧，充满乐观的阳；一个历经风霜，宠辱不惊的阴。一个永恒无限的阳；一个时光如水的阴。一个无比讨厌那些讨厌模样的阳；一个活成我们当初最讨厌的模样的阴。王小波先生曾经有文：《我的阴阳两界》。是的，每个人都要经历两界，景况有别罢了。

        记得疫情期间有个争论，是孙子和阿姨的，一个关于阳光和阴暗的主题。孙子似阳实阴，阿姨似阴实阳。其实，阳光和阴暗，是一个共同体的两面，有啥好争论？争来争去，唯一的结果，是让人觉得，我们天天都在过愚人节。

        愚人节的玩笑，还会继续开下去，不管到底是真是假，不管你当真还是当假。

        基本可以确定的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烟火，这烟火总要随风消逝，无影无踪。而风，还会没心没肺的继续吹，一直吹到比永久还要永久的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