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超市的时候镇上道路管制已经放松很多,家里疫情不算严重,且几乎全部治愈,以至于今天在大街上除了有采购必要的人,还偶有闲逛的人。
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大家三三两两聚着聊天,主要内容不外乎揣测什么时候能够解封。骑着电动车回家的老人,喊着“还冇着呢,像毛主席说的,论持久战呢!”晃悠悠地过去了。剩下几个本来聊得热火朝天的人,都在原地沉默下来。
街上除了最大的一家超市,药店,粮油店开了门,其他一律还是被要求紧闭门户。有口罩工厂在开工,也有一些因为原料短缺,暂停了,拿了几日高薪的工人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又闲了下来。
憋了一冬天,人们太想干活了。农村人闲不住,因为对于很多人来说,除了看电视、串门和大街上拉呱,能够娱乐的事情并不多,只有干活和赚钱能够让他们充实,消耗无聊的时光,但大部分农民早就没了土地。
小时候,屋后有几亩水田,屋旁一直往东去都是野地,我们开垦出了13“条”来种植各种蔬果:辣椒、番茄、豆角、大蒜、胡萝卜、玉米、大豆、红豆、红薯......每天早上和傍晚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在田地里忙活。前面是鱼塘,拉鱼,挖塘,冬季也就得好些日子忙。后来水田没了,再后来菜畦也只剩下5、6“条”,再后来,鱼塘也都成了“死水沟”,荒废了(主河流被工厂污染了)。
越来越多的工厂让很多人成了没有土地的农民。从前农民没有了地会慌,会真的吃不上饭。现在大部分人都有了其他营生,或开厂当老板,或做点小生意,或给人打工,总能活下去。
镇上最多的就是无纺布加工厂,很多人在这个产业链上营生,这可能是乡村工业化和农田被吞噬后带来的好处,但很难说这是好还是坏,因为没有选择了,只能投身到经济的浪潮中,要么当老板发财,要么在这个产业链条中赚点辛苦钱,至少比种田赚得多,所以也没人有怨言。日子反正是越来越“好”了,家家都有智能手机用。
之前镇子上过新闻,成为无纺布名镇,“非典”后的那几年,各村犄角旮旯都是无纺布碎渣,厨房里用无纺碎料的抹布、房顶上糊无纺顶棚、河流里遍布无纺布碎渣、野地里有无纺布灰烬。我的童年记忆充满了无纺布、橡胶和车床润滑油的味道。很多孩子都当过童工,帮父母干活,而辍学的年轻人会去无纺布厂当工人。童年记忆就伴随着农田流失和河流的污染,以及各种兴衰。
因为遍布的工厂,村里去大城市打工的人相对少,在家里总能找点事情干。我的哥哥们曾在外地工作很久,飘着存不到钱也就陆续回来扎根了,依然是辛苦钱,但不必再远行。
家里的工作没有双休日的概念,都是按天或者按量给钱,一天工作12个小时、两班倒是常有的,也没有社保,没有加班费,更没保险。而且工作不稳定,任务少的时候,就没得活儿干了,自然也没钱。
当然也没有房租,没有交通费,骑个电动车几分钟就到,不像大城市有紧迫感和漂泊感,节奏是慢的,哪里需要人就去那里找活干,十天半月没工作没收入是常有的事情,只是相对于城市来说,压力没那么不大。
父辈们这些年也不再折腾,我们长大了,他们也渐渐老了,那些人生的不甘只能放下。大多选择在附近打工,赚的不多,也不累,就是耗时间。
我的大伯,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一群人,早年在田地、鱼塘里谋生,后来靠无纺布工厂过活。前几年他做到了车间经理,工作得就更用心了,往往休假还没结束就提前做准备工作,赶活了加班也是常有的事。在工厂里他生病了,不想误工一直拖着没有请假去看病,直到变得很严重。因为治病他多休了几日,工厂跟他说了一声就安排上了其他人,他就失业了。
工厂就是这样,工作经常说没就没了。没合同,没遣散费,来和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大伯家的孩子们,在生病的他旁边吵吵闹闹,都不小了,却感受不到大人丢掉工作的忧愁。
在家休假50多天了,心不再是刚回来时漂浮的状态。我一年到头在外也没挣到什么钱,当然会安慰自己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挣钱。家里的人说起工作、钱来可能会是我们觉得俗气的腔调。不知为什么,我竟日复一日愈加觉得他们从不谈理想,却在自己能够立足的世界里,脚踏实地实现了最朴实的梦想。
以前流行一句话,最朴实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我是今天才真正懂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