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点,母亲趿着鞋,走到阳台打开了油烟机。伴随着轰隆隆的风轮转动声,铲子和铁锅之间乒了乓啷地像是在打架。油味儿和葱花味儿飘进窗子,她开始自顾自地炒起菜来。
她有意抢在我前面把饭菜做上或者热上,然后不等熟透热透,就急匆匆端上餐桌,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也给了父亲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吓。
父亲一边被动地围上围巾,一边往嘴里塞进食物,边吃边抱怨,要么是饭凉,要么是菜硬,要么是太咸,要么是没滋味儿。但是母亲依然是成功的,她成功地抢到了给父亲做饭的权利和资格。
自从我辞职回家照顾父亲以来,我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给父亲做早晚两顿饭。每次做完饭,我都会要母亲来一起吃,但她几乎从来不吃我做的饭菜。我不清楚她的真实想法。家里三口人,我和父亲两个人都喜欢我做的饭菜,就独独母亲一个人不喜欢,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后来,我隐隐感觉,我的在家常驻,有意无意地剥夺了母亲的一部分权利和义务。从而也就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她在家中的地位。原来她和父亲是家庭中天平的两端,平衡而和谐。
我的出现,这种平衡被打破了,父亲被动地适应了,母亲还没有完全适应。她产生了失衡后的恐惧,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越来越弱了,她迫切地想把存在感找回来。
具体做法就是动起来,不顾一切抢先一步地动起来,不给我做更多家务的机会。
我终于理解了“比孤独更可怕的,是不被任何人需要”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母亲何尝不是怕不被需要呢?当一个人从社会这个大家庭默默退出的时候,他(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怎样面对孤独,但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应对不被需要。
不被亲友需要,不被子女需要,不被除了自己以外任何有生命的物种需要,这该是多么冷酷且残忍的事啊。
我特别害怕探讨诸如人生有没有意义这类话题,这个话题背后隐含的意思,就是其实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吧?这个设定一旦成立,无疑是对那些,本就依靠与外界产生交集才能活下去的人的一次灭顶打击。
一切靠外界的刺激而活,没有外界的影响,就不知道如何自处,如何自娱自乐,如何坦然安逸地度过余生。所以,我的认知里,讨论人生有无意义,是人类在自己给自己挖坑,其本身就是个陷阱,既然是陷阱,不跳也罢。
母亲要做什么,就由她做去吧,我随后帮她收尾,替她殿后也就是了。她找到了生活的支点,起码不会再有那么多闲暇,去凄哀哀地想:我是不是真的不中用了?
这不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