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麦基对探究人生的意义这一问题时说:传统上,人类一直基于四大学问——哲学、科学、宗教、艺术——来寻求亚里士多德问题的答案【一个人应当如何度过他的一生】,试图从每一门学问中得到启迪,从而编织出一种人生意义。但如今,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谁还会去读黑格尔或康德?科学曾经是最伟大的阐述者,如今却将人生解释得支离破碎、艰深复杂、令人困惑。
米切尔·海斯曼的故事
在《猿猴的把戏:动物学家眼中的人类关系》一书结尾,作者讲述了一个故事,令人深思。故事的主人公叫米切尔·海斯曼,是一位35岁的男士,他在通往哈佛大学几年教堂的路上开枪自杀。米切尔在自杀前一个小时,给数百人发送一封名为“自杀笔记”的电子邮件,随附了一部书稿和20页的自传。书稿中对很多主题进行了学术探讨,包括人性,包括西方社会的哲学史和政治思想史,包括科学和客观性在理解现实方面的角色,最后当然也包括生命的意义。当然,探讨的结果显而易见。
一篇介绍米切尔 ·海斯曼的文章写道:“米切尔不停地追问,试图理解自己,还有自身之外的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学者,他使用科学的逻辑推理检验和评价由生物学家、心理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以及其他的研究者提出的理论和做出的发现。这些探索的结果是,他认为进化生物学为自我和人性提供了最直截了当的答案。在他的书中,米切尔认为,我们许多的情绪、感受和思想,反映了帮助我们生存和繁衍的生物倾向性。他还写道,许多类型的人类历史可以理解成两种过程的结果:一种是家庭或群体内部成员之间的裙带主义的合作,一种是针对其他群体成员之间的竞争。而且类似这样的过程也在其他灵长类中存在着。当讨论1975年爱德华·威尔逊因为出版《社会生物学:新的综合》一书引发的争议时,米切尔说道,“问题不在于社会生物学没有道理。问题是社会生物学太有道理了”。
对于科学推理产生的知识和解释,米切尔很满意,因为这正是他所试图解开的谜题。接着,他想用同样的方法为知识寻求本身寻找理由,为他自己的存在寻找理由。他想尽办法试图保持绝对的客观性,除去所有可能会干扰他分析的偏差来源,特别是指向自我利益、生存繁衍和指向普遍生命的心理倾向性。但是经过苦苦寻找,排除了所有这些主观偏差之后,他不能找到任何理性的理由为知识和生命辩护。因此,米切尔得出结论,极端点说,客观主义的努力最终会走向虚无主义和理性的自我毁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生命是一种偏见,以天才的方式追求自身的复制和不朽。试图取消这种偏差来源,就意味着开启了你的死亡念头。我不能完全地调和我对世界的理解和我自己在世界中的存在。在客观性的价值和我的生命现实之间存在冲突”。他以自杀的方式作为实验,以此证明在“真实”和“生命”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冲突。”
米切尔的错在哪里?
罗伯特·麦基说科学将人生解释的支离破碎,这一点在米切尔身上得到了彻底的体现,但不能完全将其归咎于科学。
科学是提供知识和解释的,米切尔在科学是什么和科学能做什么这一点上出现了理解问题。科学在很多方面都能提高我们的生活水平,通过开发有效的药品或推出有用的技术,即便是旧科学的新应用方式,也能带来生活方式。一个现代社会的普通人,比18世纪的国王在生活便利、物质丰富等角度都要强过不知凡几,根源就是科学的发展。科学研究带来的知识能够让我们更强大,增加我们控制自己生活的能力,而对自然世界和现存所有有机体的了解会让我们学会欣赏自然之美,同时也增强我们与自然的相处能力。
然而,科学并不提供哲学或道德的理由,以证明我们为什么值得过或知识为什么值得追求。科学是一种工具,工具没有思辨能力,它的中性角色决定了它的意义是被使用者赋予的。从工具中寻求意义,无异于缘木求鱼。而工具是需要被约束的,以保证我们在使用时不会滥用。约束这一工具的枷锁,就是人类社会延续至今而且会一直延续的哲学、宗教、道德、伦理等。知名学者枉背人伦与律法,私下使用基因编辑技术,导致其学术及社会生活的终结,就是无视这一枷锁的结果。
进化生物学是什么?
倒回来说让米切尔走上死亡之路的进化生物学。进化生物学是一门试图解答终极问题的学科:我们是谁,我们从哪儿来,我们到哪儿去。如果你对这些问题有过思考,那么进化生物学对这些问题给出了最直接的回答。知名的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有个著名观点:自然选择是通过自私的基因进行的。这个观点称有机体仅仅是基因的载体,而基因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预制的一种程序,基因之间会为了自身生存繁衍进行竞争,进而影响有机体的行为。通俗来讲,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基因的延续,生存、竞争、择偶、繁衍,其内在的驱动力均是基因的繁衍。这个观点将温情脉脉的人类社会,彻底打入冰冷的黑暗森林,人类的一切文明,文学、艺术、历史、民族、传承等等,在基因面前都毫无意义可言。米切尔就是深陷这种迷思,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进化生物学帮助我们理解生命是什么,是如何运作的,但他不会告诉我们生命是否值得过。生命的意义还是需要靠自己去寻找,探究真相是一种意义,单纯的生存也是一种意义。我是倾向于以认知自我和认知世界作为追求生命意义的工具,但认知和幸福又是两个概念了。对自身懵懵懂懂,对世界一无所知的人,可以生活的很幸福。理解自我,理解人生,理解我们所在的世界当然非常有用,也有很多乐趣,但这种追求知识的乐趣不要和人生的意义等同起来,因为生命的“意义”不存在一个整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