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炊烟
读沈从文的《黄昏》,我印象最深的那份量极重的柴烟。“这炊烟次第而起,参差不齐,先是仿佛就不大高兴燃好,待到既已燃好,不得不勉强自烟突跃出时,一出烟突偏无力上飏了。这些炊烟留连于屋脊,徘徊踌躇,团结不散,终于就结成一片,等到黄昏时节,便如帷幕一样,把一切包裹到薄雾里去了。”虽然华南的乡村黄昏我不曾去过,但是,这副景象像极了西北乡村的徬晚炊烟。我格外想念那缕摇曳在时光中的炊烟。
记忆中,炊烟总会给我带来无限温暖。早晨,当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门,看到屋顶的炊烟,我就知道那是早起的母亲在为家人准备早饭了。极有规律的风箱声一下一下地驱走了冬日凌晨的丝丝寒意。炊烟随着风箱的节奏,慢条斯理地飘摇在空中,终于逃脱了窄小烟道的束缚,炊烟扭动着修长轻盈的身体在空中舞动,似乎在炫耀自己的顺利出逃,也在想人们宣告勤劳纯朴的乡村妇女已开始为家人们的早餐忙乎了。
我常常望着那些炊烟出神,只见炊烟袅袅地,越升越高,越来越淡,最后与高空中的白云融为一体。一缕缕炊烟前赴后继地奔向万里高空,只留下母亲在抱怨:“凡人的老鼠又将烟囱堵了一大半,这烟把人呛得直流眼泪。”母亲嘴里念叨着,手里切菜的活儿可没有停歇。母亲一般用手绢擦着眼泪,一般催促我赶紧离开厨房,屋里烟太大,母亲担心这烟气把我的衣服熏黑。
早先的西北农村的窑洞,窑洞足够大,许多窑洞也集合了客卧室与厨房的功能。一进门,往往是一个大土炕,炕靠门的地方必定有一个大窗户,这窑洞的采光就靠着窗户和门了。靠里的地方必定有个高两尺左右的隔断,这小小的搁挡功能可不小。它让炕和锅台有了明显的界限,我常常想,乡村人的智慧真多,总是花最小的待机解决更多的问题。有了这搁挡即使小孩晚上睡觉乱蹬,被子也不至于会掉到锅里去。要是只是大人居住,这搁挡又变身为床头柜了,以前的煤油灯、火柴盒啊就可以高高在上地待在这里了。炕与锅灶连在一起,现在看来,的确不可思议,但在物资贫乏的年代,最大的好处就是节省柴火,做饭的烟火顺道也让这土炕变得暖烘烘的,而且,做完饭遗留的火星再挪移到土炕里,又可以保证土炕一晚上都热乎乎的。那时,只要看到炊烟升起,总是心中盈盈暖意,那肯定是母亲在做饭或是在烧炕,反正总是温暖的。
后来长大一些,父母常常去地里劳作,但是他们从不像别人的父母赶着孩子去地里干活。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你留下来写作业。常常是作业写完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但是仍不见父母回家的身影。西北的乡村,冬天必须天天有个热炕,夏天也得简单点把火烧一下炕,不求多热乎,主要是为了赶走潮气。无所事事的我,就学着烧炕,看着那屡屡烟气飘飘悠悠升起,我心中就会升起一丝希望,这丝丝烟气是召唤劳作的人们回家休息的信号,父母回家了,我就不用担心黑夜的降临了。但是,每次父母回家 看到我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都会说:“赶紧好好念书,离开这烟山土雾的农村吧!”。瞬间,我也会为敷衍了事的学习满心愧疚。
终于,如愿以偿我跳出了“农门”,紧接着弟弟也离开了农村。我们都来到了城市,父母也大多时间住在城里。但是,一直以来,乡村的炊烟都让我魂牵梦绕,尽管曾经也让泪流满面。
沈老的炊烟又勾起了我的思念。乘着假期,我驱车近千里回到久别的乡村,看望亲朋好友,也为了感受那惦念的炊烟。住进老屋,我急急匆匆收拾停当,摸摸久违住人的炕,空闲很久的水泥炕板,冰冷冰冷的,思索着该如何烧炕。突然想起妈妈的叮嘱,好久没热过的炕,烧热立马住人会得病的。我找出电热毯,插上电源。心中有点惆怅,想遇见自家的炊烟不是那么容易。那就出去看看那被弥漫的村子吧!
我缓缓走出家门,顺着村道搜寻者炊烟的踪迹。走过来一家有一家,许多人家的大门都是铁将军把关,我心想这么晚了,主人也不回家做饭、烧炕。不经意间,我已经从胡同的这头走到了那头,只在村口的一个亲房伯伯家看到了久别的袅袅炊烟。我敲门走进院子,和伯伯攀谈了一阵。我问起怎么这么晚,邻居们的门还锁着?伯伯告诉我,那些邻居都是去城里打工或安家了。年龄大些的邻居都起城里帮着带孙子去了。说话间,我就感叹起这村里的烟火气越来越少,伯伯说,你说对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大家进城的进城,没有进城的人,烧柴火的也越来越少,做饭都是电饭锅,电炒锅了,那还能有那么多烟气啊!末了,伯伯感叹到,虽然电器方便干净,但是饭菜的味道远不如以前的土灶。再说了,现在大家都忙忙碌碌,没人再有时间去用那风箱了。
拉了一会家常,我向伯伯道别了。回家的途中,我用力嗅着鼻子,空气中淡淡的烟火气,让我倍感亲切。顷刻,这逐渐稀少的炊烟,让我多了一份忧伤,我这可爱的乡村,有一天会被大家遗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