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深夜食堂》何以暖胃又暖心? 除了美食,还有都市人贪图的小确幸

 

      "深夜食堂"究竟有何魅力,能令创作者们这般趋之若鹜呢?除了"美食治愈",在社会学意义上,"深夜食堂"还代表了现代人个体孤独感的情绪出口。

    这间"深夜食堂"究竟有何魅力,能令创作者们这般趋之若鹜呢?除了"美食治愈",在社会学意义上,"深夜食堂"还代表了现代人个体孤独感的情绪出口。简单的一餐一饭,成为每一个角色的人格标签和第一印象,也最终成为了每一个漂泊在庞大都市里的游民们心中的IP。

    深夜失眠时看《深夜食堂》,别有一番感受。深夜食堂从晚上12点开档,一直到清晨7点收档,接纳过形形色色的客人,有普通打拼的上班族,有混迹风尘的脱衣舞娘;也有喜欢帅哥、别着发卡的娇媚老大爷;还有隐匿乡里的一代传奇红颜,更有名噪一时却内心彷徨的流行巨星、日本AV界的著名男优……他们的各色身份被夜色隐去了,只剩下一个孤独的本色,沉默造访这小小的食铺。

     人们来了又走,风尘仆仆,夜色陪他们登门,来吃自己想吃的食物、来度过一段简单快乐的时光:一份油炸章鱼红肠或一碗黄油饭,几串烤猪肉卷小番茄,一小碗梅子干泡饭,日本独有的猫饭,甚至只是一牙冰镇西瓜……各得其所,各有所乐。吃完这顿饭,见了该见的人,说了未了的心事;跌倒又爬起,伤心又振作,清晨来临,又到了奔赴下一个明天的时刻。

    老板(小林熏 饰)是这家食铺的灵魂,他年过中年、无名无姓、身世如谜,丰富的人生阅历使得这间小小的居酒屋有能力去接纳所有人的故事和曾经、宽容和理解每一个过客,一概奉上最用心的食物。一间毫不起眼的深夜饭堂,来来往往的是非凡或普通的人生;进进出出的是舌尖、心头上的深沉故事。

    量身定做的饭菜,强化了游民们的身份认同感与归属感;在冷漠而匆忙的城市里,深夜食堂做到了尊重和照顾每一个客人喜恶,温和而真挚地关注每一个被边缘化和极度寒冷的孤独个体。不论是在日本居酒屋,还是中国小城市的大排档;无论是月朗星稀、还是大雪倾漫,当完成一天疲惫而忙碌的营生、应付完一天复杂或残酷的人事,深夜我们变回自己真正爱做的那个人,松弛了、自然着,前来拜访深夜食堂……慢慢地吃饭,缓缓地饮酒;暖暖地说话,淡淡地相逢……

    风尘烈烈、世事无常、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所能把握的也只是一餐饭而已。深夜能跟三五好友或亲切的陌生人一起吃碗饭喝杯酒,夜凉如水、萍水相逢,这大约就是每个都市成年人所唯一能贪图的一点小确幸了。

节奏感中见作者功力

    日剧《深夜食堂》,改编自安倍夜郎的漫画作品。据说故事的灵感来源于一首歌曲间奏旁白中的一句话--"深夜零时起营业的炸串店"。原著漫画的故事是白描式的,节奏很快,点到为止,有手起刀落的爽利和简洁。

    漫画第一集的第一个故事"红香肠"中,经常光顾深夜食堂的黑社会成员阿龙因为暴力事件受了伤,住进了医院。经常与他一起分食香肠和玉子烧的小寿叔决定去看望他。

原著漫画的时空切换异常干净利落:

    直接从深夜食堂室内,老板跟小寿叔听闻这个消息时的震惊(玉子烧从小寿叔的筷子间脱落),切至阿龙所住的综合医院,又直接切入病房内,阿龙正在吃小寿叔带来的红香肠和玉子烧--红香肠是阿龙最爱,而玉子烧是小寿叔的最爱,小寿叔不仅带红香肠,还带了自己最爱吃的玉子烧给阿龙,绝对是真爱啊……

日剧版中的小寿叔

    上面这两页漫画插图是属于原著一页里的。所以,《深夜食堂》用一页漫画就画出了事情的发生、众人的反应,反应的结果--老板专门做了阿龙爱吃的玉子烧和红香肠,由喜欢阿龙的小寿叔带着去病房看他,也侧面彰显了深夜食堂老板的性格:虽少言寡语却重情重义;小寿叔对阿龙的亲密情感;深夜食堂与它的食客之间那即使时空更改,却依旧绵延的坚固情谊。

    深夜食堂在每个客人最低潮期,依旧想方设法通过食物来关照他们,这间小小食铺对于行走江湖的阿龙和众位食客的意义,已远非是酒足饭暖,而更有了城市丛林里难见的亲情和长情。一页简洁、画风接近白描的漫画,背后潜台词和隐形场景丰富细腻,充分展示了漫画作者安倍夜郎高超的"一石三鸟"、由简单几个分图就能指向丰富充沛的故事和意境的漫画构图能力、灵巧且极具辐射性的叙事技巧。

    在节奏上,《深夜食堂》的漫画基本上通过三四个分图铺垫,就引向一次故事的转折(释放或结果)。上面这个故事如此,下面这个故事亦然:

(猫饭:热腾腾的米饭上铺满柴鱼干,淋上少于酱油是日本常见吃法。柴鱼干抛成薄片,在米饭的热力上自熟,再加上酱油的调味,是很好吃很有名的轻食系)

    喜欢吃猫饭,处于歌唱上升期的美雪意外在深夜食堂得到了贵人相助:

因为深夜食堂里有名人为她写了一首好歌,美雪由此攀上事业的巅峰:

转折--当红炸子鸡的美雪,突然失去了踪迹(悬念):

结果:美雪得了绝症,在去世前一个月,她独自来到深夜食堂,吃了半碗猫饭。

    小小两页漫画,就写尽人生的盛衰无常,生活的悲凉无奈。节奏从积累、峰值到终结和释放,就是在两三页的漫画中完成的。当你仔细看《深夜食堂》的原始漫画,它始终保持了这个节奏感,良好控制了故事情节的铺开和及时收紧,见好就收、点到即止,意犹未尽中拥有含蓄之魅力,确保读者不会被腻到。唱歌要节奏、运动和竞技也讲究找到自己的节奏,讲故事其实也需节奏感,这是每一个优秀的故事作者,都必须掌握的秘密武器。

    漫画不需要注意情节与时空的连贯性,它们是跳跃性的、纯思维性的,天马行空,几乎可以随意掌控和调度时空--这就是漫画叙事上巨大优势和吸引力;而漫画的追随者和爱好者们,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这是他们与漫画作者之间共享的乐趣、默契和小小智力游戏。可当漫画故事开始搬上电影或电视剧,就给始终讲究场景与情节变换连续性和一致性的影视时空,制造了棘手问题。

    当日剧《深夜食堂》第一季与观众见面时,漫画里原有的节奏荡然无存,剧集观感很不连贯,人物扁平而拘谨;所幸从第二季第一集阿龙和久美的重逢开始,电视剧集的节奏明显变慢,故事由此拥有了更多时空完成相对完整且连贯细腻的表述,人物也开始变得稳定,有时间完成情感的积累,达成情绪的释放,使得每个故事圆满又富有哲理。

    当然,《深夜食堂》漫画也有其局限性:它总在描述看似边缘化,但实际简单的小人物,在人生经验和价值观念上略显单一和重复--也就是说,故事越讲越多,却总在重复几个核心故事而已;对"只要吃同样的食物,爱好和性格一定类似,一定能一拍即合"此类略显肤浅的心理设定执迷不悟(《深夜食堂》开篇就在讲这个心理设定,互相喜欢吃对方食物的小寿叔和阿龙成了好友;一直更新到17卷,讲的故事也依旧是喜欢吃同样食物的人如何一见钟情)。在故事建构上的僵化和内容上的单一性,导致《深夜食堂》无法拥有大且深厚的格局,在故事感染力和丰富性上十分有限。

    但也许这种"简单"正是漫画迷们喜爱它的原因,毕竟这些"小事情"正是大部分人们会亲身经历与体会的:"永远不要妄自菲薄"(第一季第九集);"人生最重要的是时机啊,时机如果不对,两个人就很难在一起"(第二季第四集),"凡事不要孤注一掷,要懂得为自己留后路,如果一件事现在无法做,就休息一下,休整好再继续做"(第三季第二集)……久别重逢的故人,得而复失的爱人,分道扬镳的朋友,无法突围的困境……《深夜食堂》吃的是简易的美食,娓娓而道的却是每个人都在经历的故事、生活的辛苦和行走世间的孤独。

    以原著漫画作为基础,日剧版《深夜食堂》无论人物设置还是剧情发展都见好就收,彻底发挥日式美学"简洁、含蓄"的魅力。由此不禁让人想到最近的中国电视剧《深夜食堂》,当失去了漫画的基础,没有了原创故事那种闲适、幽默和宽容,取而代之以刻薄、讽刺,夸张和做作,甚至是粗制滥造和急功近利,也违背了《深夜食堂》"在简易餐饭中依旧追求考究的生活态度与品位,在平凡生活里依旧认真过好自己的"的坚持和理念,以至这版电视剧很难不令人失望。

神隐般的老板小林薰

贴合漫画形象且更胜一筹

小林薰饰演的食堂老板

    由小林薰饰演的食堂老板这个人物无名无姓却非常有尊严,是一位神隐般的存在。被黑社会挑衅时,他毫不犹豫就抄起一把尖刀藏在了身后,原著漫画里很多细节从不同侧面折射出老板阅历丰富、充满暖色和立体感的贵矜人性。待人宽厚深情但亦有清晰的底线,就是食堂老板的做人之道,这同时也是一个成熟且自尊自爱的人格的体现。

    在日本,对于一部著名漫画的改编是庄重的仪式,必须要尊重原著作的风格和人物特征,稍有出入就是对原著漫画忠粉们的大不敬,会引发激烈的批评和否定。

    所以不难想象,像小林薰这类顶级的日本演员接拍《深夜食堂》时,他下了多少功夫去钻研和模仿原始故事中食堂老板的性格与行为特征;除此之外,小林薰还参演过《火花》、《直虎》和《编舟记》等著名影视剧作品,驾驭长篇电视剧的丰富经验自不必说,其表演厚积薄发、细水长流,完美再现了食堂老板的温情和硬骨,使得这个人物自带一种温暖和自在,又有些许呆萌诙谐。

    在《深夜食堂》的电影版里,意外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骨灰盒,老板先是一呆,一看众人作揖,他也慌忙跟着作揖,细微的小举动令人莞尔。又比如变性人和"她"的恋人嘴含多丝的纳豆痴缠深吻时,豆丝在两个嘴巴之间牵扯粘连,食堂老板在一旁看到崩溃,自己躲在厨房摇头并起鸡皮疙瘩。小林薰成熟稳定又不乏点睛之笔的表演,成就了活灵活现的老板形象,他所饰演的真人版,也变成了"深夜食堂"这个IP里的又一标志性经典人物和又一IP,与原著形象贴合无缝却更胜一筹,令人称道。

    看到这个法式纳豆丝深吻时,大叔是得有多崩溃啊……

日式居酒屋&美食

"极简主义"方寸间的乾坤与意境

    居酒屋,起源于江户时期,指日本传统的小酒馆,据说最初是酒铺经营者为了使客人在买酒之后,能当即在铺内饮用而提供一些简单的菜肴而开始出现的。简单、细致,传统,怀旧和家常就是日本居酒屋的特色。而日本的饮食文化,因为其善于吸纳和模仿,又深受中、西方文化的交汇影响,美食种类繁多,中西合璧,派系林立。

    在一个日本家庭的早餐上,吃生鸡蛋拌饭或山药泥拌饭,又吃西式烤土司蘸果酱很常见(参见日系漫画《我们这一家(あたしンち)》的各种早餐菜式),从日本传统的寿司、刺身、厚蛋烧、荞麦面、精致果子(日式点心)、关东煮和寿喜烧之类,到西式的炸可乐饼、汉堡肉、煎牛扒……种类繁多,丰富异常;既有传统的一面,又有时髦和西化的一面;在日本传统文化中,日本人既要吃日式拉面、拜神过新年,也非常看重圣诞节的聚会和大餐。

(上图为《我们这一家》剧照,一家人围坐吃关东煮)

(深夜食堂电影版里的山药泥拌饭)

(上图,鸡蛋三明治)

(黄油拌饭:热腾腾的米饭上,放一大块醇正的黄油,再淋上酱油。黄油会随着米饭的热力慢慢融化。米饭的清甜与黄油的咸香油脂充分拌在一起,想想都好吃)

(上图:蛋包饭)

(上图,杂炖菜)

(上图:阿龙最爱的红香肠)

    深夜食堂里,你就能看到林林总总多种菜色,大叔老板多才多艺、贯通中西,既会做猪肉味增汤、炙烧鲣鱼、酒蒸蛤蛎这类典型的日式海鲜菜,对美式炸香肠、乳酪炸鸡排,烤小洋葱这类西式菜式也是手到擒来。"少吃,吃素,清淡"是日本传统饮食文化中看重的讲究:"压制欲望、收敛做人、注重养生,只吃七分饱"都是中国与日本相通的"满则溢,盈则亏"的文化追求和人生哲学。

    《深夜食堂》追随并附和了日本近几年兴起的"断、离、舍"和极简主义的生活观念(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日本"反欲望主义"影视剧《我的家空无一物》,还有日本本土极简生活品牌"无印良品"在日本和中国的崛起),"反消费、反欲望主义"、节俭,已在日本成为非常推崇的生活和消费方式(不像中国版《深夜食堂》随便包个脏乱差的欧式酒吧就开张,直接切一大堆肥肉下去做味增汤,说好的品位和矜持呢……)。

国产电视剧《深夜食堂》截图

   日剧《深夜食堂》忠诚地延续了日式上乘、超然的生活品味,呈上来的饭菜往往只有一碗或一小碟,盘内方寸间自有精细的乾坤与意境、拥有考究和用心的工艺--这吸引了上到商界大亨,下到风月场里头牌脱衣舞娘纷纷前来捧场。吃的是简单一餐,追崇的其实是藏在饮食中的温情、走心、不论任何境遇都要自立自强、都要保持讲究和体面的高自尊和高自爱。

    相同的生活追求可在著名日本青春电影《小森林》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女主角市子自食其力,在乡间悉心采摘、烹制自己所吃的每一道饭菜:一盒核桃团饭的复杂制作工艺令人瞠目结舌,饭菜品质上乘但品相都朴素简单,少见荤腥。寒冷的冬季,市子最爱的点心无非只是蘸了砂糖酱油的糯米团子和烤地瓜--这个糯米团子的制作其实也异常繁复。

(电影《小森林》截图)

    纵观日本电影中的美食,往往看似"精,少,淡",却又精工细作、入味醇远、回味悠长。耐心做饭、享受做饭、吃饭的过程,就像完成一个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仪式,也是尊崇佛教的日本文化对"珍惜福报"这个价值观的明确表现;又是各种自然灾害频繁、充满生存危机的日本,对"樱花"式一瞬生命的尊重与恭敬,对有生之日的感恩与万般珍惜。

久违的真情

都市人临时的家

    吃饭的同时人们也寻找爱情--但是人生最好别抱太多幻想。小小的食肆,见证了人情世故的变幻多端、背叛和忠诚,利用或献身……风雨飘摇的命运和难以善终的感情。

    单身,正在成为不仅是日本,也是以城市化为主要发展特征的商业社会一个重要标签,到2035年,日本将有一半的人口单身独居。日本与中国社会高度相似,曾有专家指出,日本的现在就是中国的未来:人际关系疏离、沉迷虚拟世界、低结婚率、低生育率和高单身率与高度老龄化--这些都跟中国目前的发展结构和趋势高度契合;物欲横流、感情速食化,爱情再难做到互相信任和托付终生,传统家庭这种基础结构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关于家庭和婚姻的信仰正崩溃离析:人们自我意识和欲望逐渐增强,却在人际交往和情感交流方面更加退化和消极。

    剧烈的都市化进程,人的流动性增强、不同年龄段间生活理念的差异,再加上互联网虚拟交际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真实、紧密的联系与情感纽带慢慢消散,长久生活相濡以沫的耐心和信心难以为继。提供家常菜的深夜食堂,成为了每一个渴望归宿但又不肯放弃独立的都市人临时的家庭,人们只能在深夜面对孤单的情绪和光阴,慢慢吃下属于自己的菜肴或烈酒。

    美食常有,而食伴不常有;口味那么多,对胃口又太少;食肆常有,而人生不常有。有些人留下来,而有人却一夜后永别。有些人千里迢迢相逢一晚,有人近在咫尺却难以亲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人三心二意,有人孤注一掷;有人爱得死去活来,有人却早已风轻云淡;有人要诉说,有人则喜欢沉默;失败那么多,成功又太少;不如意那么多,如意的又太少。在一盘盘各色食物旁,经过的是人间的七情六欲和变化无常的际遇。醉酒、交谈、欢笑和消磨时光,回温已经渐凉的人生片段。一餐餐简朴真挚的家常菜抚慰过客们的胃和内心,在一方灯火通明处享用温暖和友谊,然后握着爱和信心重新上路。

夜半失眠总是煎熬,看一集温暖安静的《深夜食堂》无疑最应景,与片中人物们感同身受,似乎又重回大学时的深夜食铺,内心变得静谧和妥贴。被喂饱了精神,人才能安顿下来。剧集里食客们吃饱喝暖,陆续在晨曦第一缕阳光下离去;我们也看到满足,踏踏实实在黎明来临前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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