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许多年前的经历,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晰。
H地到W地的长途客车在弯弯曲曲山路上已开了三个小时,已过了午饭时候,饥饿和内急把众旅客全部折磨而醒。有人问闲坐着的副驾驶员,什么时候能停一下车,让大家下车方便一下。那人不耐烦地说:“快了,马上就到吃饭的地方。”
果然,在爬过一个山坡后,汽车鸣响喇叭拐进一开阔地,是一大片竹篱笆围着的沙泥地。里面有人将二扇破木大门拉开。驾驶员与那人笑着打招呼,将汽车熟门熟路停驻在另一辆客车旁。开车的此时站起身,大声喊:“休息半小时,吃饭上厕所。”
那个副驾驶员接着说:“人全部下车,要关车窗车门的,为了大家财产安全。”
乘客慢慢下车,有几个快憋不住了,拨开众人往前挤,向驾驶员询问厕所的所在,然后跳下车,箭一下般冲了过去。其他人拖着疲惫的脚步,也跟随着先去厕所解决内急。停车场北面是一排四间平房。厕所在最西面,倚山墙搭了一个大瓦棚。瓦棚三面用二米高的竹扉围成墙,里面也用它一隔为二,分为男女。竹扉二面涂上灰泥,有些泥已经脱落,露出了竹扉。墙和棚檐有半米透空,通风以排臭气。所谓厕所就是地上东西走向,南北各挖一条尺把宽的长沟,抹上水泥,沟上跨放一块块窄水泥板就算是蹲位了。上面满是屎尿污渍。乘客此时还管什么卫生不卫生,皱眉屏气急卸内急为要务。
放空后,大家才舒了口气,伸伸懒腰,慢慢走到那四间正房。四间屋的里面相通,大部分没有砌墙隔断,各有柱子顶着房梁。后屋一小部分砌了矮墙,上有门窗和平台,里面是厨房。外面大堂里放十来只八仙桌,桌四面长凳上围坐着二车的乘客,有六七十人。熙熙攘攘,端饭菜的,吃饭的,许多人在看厨房墙上挂着的黑板,上面白粉笔写着菜单。十来个菜,价格都在五十元以上,最便宜的咸菜豆腐汤也要二十五元,一碗饭五元。要知道当时工人的工资才二三百元哪。有几个门槛精的人在饭桌中间游走,侦察已在吃饭的人碗里的菜。有人在吃蒜苗肉丝,问其价。那人摇摇头:“全是蒜苗,三五根肉丝,六十元。”有人在吃大蒜炒猪肝,问其价。那人哼了一声:“就上面几片薄猪肝,下面全是大蒜,八十元,在抢钱啊。”
许多人在犹豫,是回车上去吃自带的干粮,还是饿上一顿,或者咬牙掏钱买这里的饭菜。有个收碗揩台的老妇人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大声嚷嚷:“你们不吃饭到时上不了车,没饭筹不让走的。”
众人将信将疑。有的人走出食堂,到客车旁想上车,但车门窗紧闭,去寻驾驶员,却在厨房一角的小餐厅里吃饭呢。在停车场蹓跶,欲看外面有无其它商店。他们看到停车场竹栏围牢,大门紧锁,二条狼狗被长铁链分别拴在东西围栏边,吐着长舌,在栅栏里逡巡。这里俨然是一座监狱。
见此情形,乘客只有认宰的份了,于是纷纷买一份最便宜的:一碗所谓豆腐汤里漂着几片碎咸菜叶,几块指甲般大的豆腐沉在碗底,汤水清澈连油花也没有几朵;一浅小碗黄糙米饭,连胃口最好的人吃着也要皱眉头。
“得了,到了强盗窟,不放出点血是出不了门了。”乘客心里这么想,看那几个恶煞般的人目光凶狠,还不敢把话说出来。无奈去买一份饭菜,果然还附给一根竹筹,竹筹上烫有方形文字,似篆难辨。
半小时后,二位驾驶员抹着油光光的嘴,每人腰包里揣着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分得的人头红利,从小餐厅里踱出来,走到汽车上,把车门打开了。有个一脸凶相的大汉站在车门口检查,上车的乘客需交还竹筹,见谁没有就朝他喝斥:“吃饭去,快,不然车开了,我们概不负责。”乘客欲辩解,求助驾驶员。驾驶员顾左右而言他:“这停车场是村里集体办的,他们也要维持生计。”
那人只能匆匆去食堂,交了最低三十元钱,拿了竹筹,连汤也没喝一口就上车了。
就这样,好几个人去补买了份饭,胡乱吃了几口,交了竹筹才登上汽车。此时前一辆车早已开走。又折腾了半小时,看乘客全上了,大汉才把栅栏大门拉开,和驾驶员们笑着挥手:“再来啊。”
“要的,要的。”
现在客车由另一个人驾驶,刚才开车的那人一入前座就把双腿高搁在机舱盖上,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汽车驶出停车场,一望青山重重,近处有松篁随风摇动,农家点点散布其间,让人有天高皇帝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