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路灯

图片发自简书App



晚上散步时,要是不想走大路,可以拐上一条小碎石路,小碎石路在小公园中间,一上碎石路,就进入了小公园。小公园里没有灯,因为它只是供人白天游玩的,所以不需要灯。

小公园周围的路和房子里都有灯光,可是照不到公园里,从外面看,公园黑黢黢的,有点吓人。

但是当你走进去,就发现其实里面并不是那么黑,月光透过树枝照进来,一切都是那么柔和又略带神秘。真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如果你还是感到害怕,不要紧,因为公园很小,沿着弯曲的碎石路走不了多远,就到了月亮街。碎石路的尽头和月亮街之间有一盏路灯,沿着月亮街当然还有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你可以把这一盏看作是月亮街的第一盏灯,也可以看作最后一盏灯。

在小男孩罗伊的心里,它是最后一盏灯。

每天晚上他都要来路灯下,不管什么季节什么天气。

在路灯下呆上一会儿,世界就只有路灯照到的那一小块地方,周围的一切都空了。人变得越来越轻,轻得似要飘起来,人就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这里是他的轻轻的小世界。

在他真的飘起来之前,他必须回家去,回到他那个重重的大世界。

在那个世界,他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和妈妈。

爸爸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他在外面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大家都说他是好人。回到家则换上另一副嘴脸,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对罗伊和妈妈破口大骂甚至拳打脚踢。

有时候爸爸会带点小东西回家,比如一颗惊喜蛋或者一个玩具车。爸爸很温柔地叫罗伊过去,就像所有别的爸爸一样。很多次的经验告诉罗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换一种花样的折磨。

他要是说:“谢谢爸爸。”

爸爸便问:“难道只有得到礼物的时候才知道感恩吗?我每天辛苦工作养活你和你妈妈,都不值得一声谢谢吗?”

要是罗伊默不作声,爸爸也不高兴:“怎么?不喜欢?”

反正不管过程如何,爸爸都会生气,继而愤怒,骂罗伊不知足不感恩,骂妈妈没有教育好罗伊,最后把妈妈和罗伊揍一顿才算完。

在某个晚上,父母都睡着之后,罗伊走出家门,穿过黑黢黢的小公园,在这个路灯下停住了脚步。

那条碎石路仿佛是一个隧道,穿过隧道便是月亮街的最后一盏路灯,再往前还有好多盏路灯,往后则是无尽的黑暗。

夏季晴朗的夜晚,他喜欢看无数大大小小的飞虫在路灯下激烈地飞舞;

下雨时,密密麻麻发亮的线条嗖嗖地穿过那一束光;

冬天的夜晚冻得很,突然有白色的雨很慢很轻地飘落下来,啊!原来是雪花!

一团黑影慢慢移过来,在路灯下停留片刻,是小刺猬!

路灯上面的天空好高,有时候月亮是圆的,有时候是弯的,有时候躲在云彩里只露出一半,有时候整个都不见。

有一天,路灯突然闪了一下,罗伊这才抬头仔细看路灯,往常抬头要么看那束光,要么越过路灯看天空,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路灯本身。

他这才发现路灯多可怜啊,一直勾着脖子脸朝下,永远看不到天空。

罗伊觉得路灯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也应该回报路灯,便对路灯说:“你想知道天空的样子吗?”

路灯又闪了一下,罗伊笑了,这一定表示“想”的意思。

罗伊便开始给路灯讲天空:“夜晚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有很多小亮点,那是星星,跟你一样会发光。星星本来很大很亮,但是离我们太远,所以变得很小。远在几万光年以外的星星,可能都已经消失了,但是我们还能看到它几万年前发出的光,因为它的光需要几万年才能传到地球!哦,红色一闪一闪的移动的小红点,是飞机…你能听见吗?一只落单的大雁在叫,可惜我看不见它……”

罗伊看到什么都讲给路灯听,路灯时不时地闪一下,罗伊就很开心,认为路灯听懂了,在回答。

有一天,是个周末,妈妈穿上漂亮的衣服,化了妆。爸爸要带妈妈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派对,本来罗伊也应该一起的的,可是妈妈说服爸爸让罗伊留在家里,就他们两人去。

罗伊喜欢这样的安排。

夜深了,妈妈一个人开车回来,罗伊看着妈妈,心里想问而不愿说出口。

妈妈用很平常的口吻说:“你爸爸不会再回来了。”就像说“你该去睡觉了”一样。

从此这个家就只有妈妈和罗伊两人了,他们过得比从前不知道幸福多少倍。

妈妈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钱不多,但足够母子俩生活。

付不起大房子的租金了,他们就搬进现在这间小公寓,罗伊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家,他满意极了。

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似乎也变得年轻了。

可惜这样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妈妈突然病倒了。罗伊不知道妈妈得了什么病,妈妈总是说没事,很快会好起来。可是妈妈除了必须的家务,越来越多的时间躺在床上,吃很多的药,很少的食物。妈妈越来越消瘦。

妈妈不想去医院,她只想每天和罗伊在一起。

罗伊依旧每天晚上去那最后一盏路灯下呆一会儿,跟路灯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话。

妈妈终于起不了床了,幸亏有刚退休的姨妈每天来照顾妈妈。罗伊早上给妈妈弄好早餐端到床上,就去上学,姨妈负责整个白天。

罗伊每天一放学就飞快地往家跑,他怕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回到家他就陪在妈妈身边,帮妈妈按摩,梳头,尽可能让妈妈舒服一点。

妈妈经常处于昏睡中,对罗伊说的话做的事毫无反应。

这天晚上,罗伊正要出门,妈妈突然醒了,坐起身来叫罗伊过去,她说感觉好多了,抱着罗伊使劲亲吻,不停地说着抱歉和感谢的话。然后对罗伊说:“我知道你要去你的找你的小路灯了,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妈妈永远爱你!”

罗伊突然想带妈妈一起去看路灯,妈妈高兴地答应了。罗伊飞快地帮妈妈穿好衣服,坐上轮椅。

罗伊推着妈妈来到路灯下,妈妈说:“这里真不错,怪不得你喜欢呢!”

路灯突然闪了起来,不停地闪,不停地闪,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后完全熄灭了。

罗伊有点难过,好像失去了一个最忠实的朋友。

妈妈安慰道:“也许是路灯困了吧,每天晚上都不睡觉,他现在想睡觉了。明天它会醒来的,你就又能见到他了。”

第二天,妈妈居然给罗伊做了早餐。放学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屋子也变得整洁多了。

那个健康爱笑的妈妈回来了。

晚上罗伊去看路灯,他真的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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