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外号叫木头,人如其名。白长了一副高瘦清俊的模样和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脾气性格却只能用木讷憨厚来形容。小妖女赵小雨早早地发现了这只潜力股,把他拖上了高中早恋的贼船。
28岁那年赵小雨掐指一算,发现自己已经跟这块木头耗了13个年头。小妖女的称号真是白叫了,自己要真是妖精,只怕连唐僧肉都做熟吃上了,赵小雨心里恨恨的想道。
就在赵小雨琢磨着把他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升华到婚姻这个层次的时候,千里之外席地而卧的江潮适时打了个哆嗦。
江潮这块不开窍的木头脑袋倒一点也不傻。高中毕业考上军中清华,分配到一个霸气传奇的单位,从此和赵小雨开启了神级难度的恋爱副本。两人的老家在烟雨迷蒙的江南小城,毕业后一个在上海打拼未来,一个在旅游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奉献青春。这场坚持用多种通讯工具进行三地间对话的恋爱,看不出一点以结婚为目的的影子。
大学毕业六年,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和江潮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他那个世界的规则她不懂。她只知道他很忙,总是有大项任务,有任务的时候,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是常事,那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也找不到他。赵小雨只知道那里有他的梦想和离不开的兄弟,就像自己的上海一样。
只是看到别人出双入对的时候,赵小雨也会向江潮抱怨。
“世界发展的主要趋势是和平,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啊,哪里有那么多任务!”
“是不是变心了不好意思说啊,说出来我成全你啊。”
视频那头的江潮总是眯着他那双桃花眼表示不屑:“都是爷们,我跟谁变心去。”
“前几年姐们是相信的,可这两年小说看多了,我咋就不信了呢。江潮那儿美女是少了点,帅哥可是一抓一把,你说他都把我耗到28了还不求婚,是不是弯了呢。”喝多了的赵小雨开始和闺蜜胡说八道,说着说着就哭了。
赵小雨一直致力于经营朋友圈里的幸福生活。她得让江潮看看灯红酒绿的大都市生活是多么丰富多彩,而她赵小雨为了爱情多么顽强地抗住了这些诱惑。
可惜江潮的反应总是和她合不上拍,他使用手机的时间不定。有时是在她活蹦乱跳时候来一句生病要好好休息,因为她在半个月前发了一张带病加班的励志照。有时会在一个多月之后才对她刻意摆拍的两只红酒杯发出愤怒的咆哮。赵小雨嘴上说着我要真想和谁买醉,您这反应是不是太慢了点儿。心里却很满意自己给江潮制造出的危机感。
好景不长,赵小雨自己也在朋友圈里感受到了危机。她惊恐地发现身边的朋友已经过了晒礼物和婚礼的阶段,纷纷开始晒娃了。在给闺蜜们的孩子投了几次票之后,赵小雨第一次感觉到了岁月如梭,时不我待。
最近一次见面,是两人毕业之后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情人节。江潮扎扎实实地做了三天的模范男友,就在赵小雨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差点一鼓作气地把求婚这项工作自己干了的时候,江潮被单位紧急召回了。
赵小雨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却还是在最后一刻赶到了候车室。她藏在角落里看着江潮四处张望的身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就在她心里一软要出去送他的时候,检票的声音响起,他毫不犹豫地迈向检票口,没有再回过一次头。这一刻,赵小雨终于起了结束这场爱情长跑的念头。
回到单位,江潮又进入了隐身状态。再一次接到她的电话,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电话里,赵小雨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要出国公干至少半年。在此期间联系多有不便,就不常联系了。
江潮有些惊讶,只是自己有联系不上的事例在先,总不好要求赵小雨按时汇报。他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很多注意事项,仿佛世界上各种倒霉事都能让赵小雨在国外遇上似的。电话那边的赵小雨格外地听话,她一一应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最后还是打断了他,说了一声自己保重就匆匆挂了。这也是赵小雨第一次主动挂他的电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小雨由不常联系变成了常不联系。江潮的生活中没有了她的定点查岗的电话和微信视频,给她发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她甚至不再发朋友圈和微博,社交媒体上的赵小雨好像彻底消失了。江潮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如果不是赵小雨一直执着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中,他早就离她很远很远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连江潮的战友都发现了异常。一天,同宿舍的战友试探着问他为什么最近没有morning call和晚点名了。得知赵小雨出国的消息,战友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
“咱们这种单位,管得严还危险,没点胆识谁敢嫁呀。你不严防死守,居然还放养!”
“你看看咱单位的那些家属,哪个不是能自己撑起一片天的女金刚。就你那娇滴滴的小女朋友,当时看照片就知道你留不住。
“就你那情商,你也就是靠颜值才能耗这些年。”
“出国这个理由你也信!你知道我单位被分手理由排行榜里这个理由排第几吗?”
“这个理由最好使了,因为你不可能出国找她呀!”
“你这情况跟当年那谁谁一个样……”
江潮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个一肚子恋爱理论的大龄单身青年给他宣讲本单位各位大佬恋爱史中的惨痛经历。
“自求多福吧,兄弟!”
战友八卦完毕成就感十足的走了,丢下了一脸茫然的江潮。
所以,那天赵小雨渐渐低沉的抽泣不是因为离别而是为了再也不见。那句保重也不再是对他的关心而是最后的告别么?和赵小雨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的心思他一直都懂。可是她不会知道他有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不会知道他给她的承诺也许有一天会变成枷锁。她像是小王子那朵娇气任性却独一无二的玫瑰,而现在的他还不具备拥有一朵玫瑰的能力。
江潮不愿意相信赵小雨竟然会用这么怂包的方式跟自己分手。
电话照例打不通,微信短信也没有回。江潮想起赵小雨曾经给他留过陈静的电话,陈静是他俩的同学,赵小雨的闺蜜。从来不看好江潮和赵小雨的恋情,这种靠通讯工具交往的虚拟恋爱在她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他已经做好了被陈静批斗的准备。但是这一次通话,陈静有些吞吞吐吐。听曲悠扬说要找赵小雨。她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答。
“小雨走了,心脏病,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她没有出国,也许是为了怕你难过故意骗你的吧。”
“她说你挺忙的,再说你们也没结婚……”
陈静没再说下去,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她发过来一个地址。
“赵小雨就在那儿,你什么时候不忙了去看看她吧。去之前可以给我说一声,我给你发具体位置,不太好找。”
请假的时候,江潮一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惜了,本来很看好你们,想给你们当证婚人的。”领导的一句话让江潮没能在他面前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女朋友没有家属待遇,可单位领导没有为难他,只是嘱咐他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开往远郊的长途车上,一车人神情紧张地看着这个黝黑硬朗的小伙子抱着一束花默默流泪。直到他在墓地入口下车,车上的人才仿佛松了一口气。江潮听到了乘客们在他身旁的窃窃私语,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公众场合肆无忌惮地流泪。如果赵小雨看到,估计会嘲笑他一辈子。
江潮按照陈静发来的位置找到了墓碑。似乎有人刚来拜祭过,硕大的一把鲜花几乎盖住了整个碑面,只露出墓主人的半张照片,虽然经历风吹雨打已经模糊,却依然能看出一张漂亮的瓜子脸的轮廓。
“你为什么不说自己得病了?为什么用出国来骗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包了?”
“想让我忘不了你,你早就做到了”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舍不得让你体会这种心痛,你就让我试试对么?”
“你怎么不能给我一个名分再死。”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江潮的双眼,他在赵小雨的墓前哭得像个孩子。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郊外青草的清香和五月里阳光的味道。
泪眼模糊中,江潮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随风飘扬的大裙摆。他抬起头,看到赵小雨站在她自己的墓碑后。
她穿着最喜欢的蓝裙子,梳着和高中时一模一样的马尾辫。依然是调皮的笑容,温柔如水的目光。
江潮的身体反应要快于自己的意识,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从地上跳起,抱住了她。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没有害怕,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她跑了。
怀中的姑娘像以前一样柔软温暖,长长的秀发散发着丝丝清香。这鬼是不是太真实了点,可江潮的大脑刚开始转动,怀里的姑娘就吻住了他,她的吻清新甜美,一如从前,江潮的大脑瞬间又卡壳了。
等等,什么鬼会吻着吻着咬他一口。江潮努力和怀里的赵小雨保持距离,双手去捏她明显泛着红晕的脸蛋。赵小雨被他捏疼了,蹦起来要敲他的脑袋。
“赵小雨!你搞什么?”“你在这儿,地上这是谁?”回过神的江潮语无伦次。
“我奶奶呀!十年前心脏病去世的。”
“怎么,让你在我奶奶墓前哭一鼻子有什么不可以吗?我要不死,你能来看我吗?”
“不是要我给你一个名分吗,让我奶奶作证,我现在就给你。”
赵小雨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大,虚张声势地胡搅蛮缠着。她就在江潮坐的那趟车上,第一次看到了他流泪的样子。
江潮渐渐冷静下来,擦干脸上的泪痕,又恢复了往常酷酷的样子。赵小雨心虚了,赶忙收起嚣张的气焰,安静地挂在他的臂弯,像猫咪一样默默地蹭他的衣服。
想了一会儿,江潮拿出电话。赵小雨有些慌,“你要干什么?订票回去吗?晚一天不行吗?我错了还不行吗?”
江潮让他看自己拨的号码,是一个军线座机。只听江潮用尊敬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政委,我是江潮,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我已顺利抵达,女朋友没死,我准备和她结婚,想请您当证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