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已经去世五个年头了。
他生有一男一女,都已结婚生子,马上快到农历的十节一了(河北肃宁县习俗,农历十月一日前几天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给逝去的老人烧纸祭奠),女儿小娅回娘家烧纸,老娘身子骨还硬朗,娘俩唠了会儿磕,小娅说,“昨天晚上作了个梦,我爹回来了,一进屋就嚷嚷着快给他倒碗水喝,我爹说他还要赶紧回去,现在忙得很...”。老娘有些诧异,道“怪事了,我昨天晚上也作了同样的梦,哎,可能是都还惦记着你爹的缘故吧” 。
按说小娅自小并不太喜欢她爹,她爹脾气不好,性子急,小娅又挺撅,小子性儿,父女俩经常顶牛,小娅七岁时要打预防针,小娅不让打,就藏到了村边的棒秸剁里,她爹找了半天找不到,只好在大喇叭里喊,“小娅,快回来,不打针了,快回来”,直到傍黑吃饭的时候小娅才带着一身的碎棒秸叶子回到家。老左见她回来,一把拽过来,骂道:“你这小东西,太不让人省心了,你看你哥多听话”,拿起笤帚给小娅扫身上的棒秸叶子。小娅十岁时上树掉下来把腿摔折了,老左用自行车拖着她一边往医院跑,一边骂,“一个闺女家,不给她看了”。
老左承包地很多,每年秋季棒子(玉米)成熟时是 老左最忙的时候 ,也是小娅最烦她爹的时候,那时没有收割机,全靠人力,劈棒叶,掰棒子,捆棒秸,样样都是辛苦活,小娅虽已上学,可家里活也要她做,星期礼拜假期以致放了学都要帮家里忙,小娅自己觉得很卖力了,可她爹还是闲她不麻利,小娅记得是十二岁时在地里收棒子,快中午了还没有歇,老左口渴的不行,叫小娅回家去拿壶水来喝,小娅走回去了,可老左等到过了晌午,小娅还不回来,小娅妈叫老左快回去看看,老左急急忙忙回到家,推开门,一看小娅躺在炕上正睡觉呢,气的老左在小娅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自己拿起瓢,瀤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
小娅也有待见(方言喜欢)她爹的时候,那就是老左出门回来(老左在农闲时做皮毛生意),老左先打开大书包,把里面的新鲜东西先给小娅,然后跳上炕把大衣脱下来,反过来一抖,变戏法一样,说“你看这是什么,”原来里面缝着密密麻麻的古怪皮子(改革开放初,倒皮犯私,要藏着,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很贵的貂皮),小娅妈这时给老左端来一大碗水说“别显摆了,快喝水”,小娅只顾着和她哥分好吃儿了。
老左人还算精明,日子还过得去,日月蹉跎,儿女们大了,老左也老了,一天老左吃完午饭,喝了点水,在院子南角的茅房解了个手(方言大小便),然后走到院子里的棒秸垛下,斜靠着,突然往下一滑就倒下了,从此就再没起来。
小娅的哥听她们娘俩儿讲道做梦的事,便拎了一大壶清水,叫上小娅来到父亲的坟前,磕了头,然后把清水围着坟慢慢倒完,不一会儿,水干了。
201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