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去现场的时候，旁边是一个日本人，叫樱井。我到的时候，是他去电梯迎接我的，还以为他是客户呢。结果也是从别的公司过来的。”我边往嘴里塞洋葱圈，边对坐在对面的她说，“一般都是他给我分活儿干，算是个临时的leader吧。”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我们经常会到客户那里工作，称为“现场”。现场有来自各个公司的像我们这样的人。
“他很高，很瘦，两颊凹陷，印堂发黑，发如鸡窝，唯一的随身物品是一个——翻盖手机，这都啥时代了，亏他还是干这行的。而且，天啊，他还有灰指甲，两个大拇指指甲都烂完了。每次他给我说事儿用我鼠标时，我都心惊肉跳啊。”
“好像没见他凌晨一点以前回家过，也没见他吃过饭，中午他都在那趴着睡觉呢。每次对视都觉得黑眼圈更深邃了。”
“他为什么这么拼啊？”她问。
“主要他每天给自己分的都是苦差事，剩下的才交给我。即使这么努力，还是有不喜欢他的人，总让他反省自己的做法。我不知道他哪错了，却看到他一直在那写什么鬼检查。评价会的时候那个人还让我说樱井的坏话哩。我才不说呢，我只说他认真又负责。那个人后来对我也冷言冷语，但我就是不想说假话。”
“年会的时候，那人还继续为难他呢。问他整天这么忙工作，有女朋友吗。樱井抓抓头，说有女性在场不好意思说。后来还是被逼着说都是去新宿的…”
“新宿？”
“对啊，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红灯区。后来被问赚了钱怎么花，他还是说——新宿，我都无语…”
“啊，真是个跟社会脱节的人啊！”她感叹到。
“可他却是我在那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在现场，几乎所有人都神情冷漠，不会认为你初来乍到就多一点关怀；几乎所有人都语速超快，不会当你是个外国人。”
“只有他的声音是温柔的。任何事都会一遍遍慢慢讲，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
“反倒是每次完成个task他都要夸一句做得好快，虽然都是些朴素的工作，但在那种环境下，一句肯定都弥足珍贵。而且即使我做完了，他也从不把自己那份推给我。”
“项目很短，四个月就上线了，然后我就要退出了，他大概比我晚走几天吧。那天送我到电梯的也是他，对我说了一句这些日子真的很感谢，伴随他的话音，他也像是演出落幕一般消失在电梯门的另一侧。然后我就开始大哭。电车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回家也在哭，哭了快一夜。天知道我在哭什么。”
我有点鼻酸，抬头看了一下对面，发现她突然掉下眼泪。突然到吓了我一跳。我一面说你太感性了，一面自己也控制不住抽泣起来。
“我明明可以问他要个手机号的，最后也没说出来。说实在的我从没和他闲聊过，就算要了联系方式也不会和他联系。但我真的受不了这种告别，真是莫名其妙，这个人就这么在你的生活里消失了，就像他莫名其妙的出现那样，而且他曾经是你黑暗生命中的一道光。后来我试着在社交网络搜他的名字，结果当然——一无所获…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说不定已经过劳死了。”她说。
于是我们又哭又笑，一餐饭怎么吃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