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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惊蛰,昨天下午我听见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天边重重地敲了一下鼓,又像是谁把一块巨石推进了深井。这声音让我想起以前,父亲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在松木桩上的闷响。
在我小的时候,我老家的村庄远远没有现在钢筋水泥林立,我家已经是村庄的最北了,隔一堵防鸡防鸭防狗的土墙就是整片田畦,夜里常常可以听得蛙鸣虫叫。印象中惊蛰前后这几天,照例是要下雨的。往往是雨还没来,风先到了。风把屋檐下晾衣杆上的衣服吹得东飘西荡,打着旋儿。我站在大门口,看着那些衣服在翻飞,就怕把竹竿翻了去。
这是我对惊蛰那天最初浅的记忆。
爷爷是末代清朝秀才的儿子, 可能比别人见识多一些,他说,惊蛰这天要吃梨,那是的我认为爷爷是“大头天话”,我们根本见不到梨的影子,更别说吃了。不比现在,当季不当季的水果,只要你想,不心疼花米,没有什么吃不到的。
“惊蛰吃梨,一年都精神”,寓意着吃梨可以让人精神饱满,远离疾病是农人最朴素的愿望。梨是白的,自然能清肺润燥。家里恰好还有几个香梨,就用冰糖,炖了个梨盅,慢慢的闻到了梨汤的甜香,那香气混在潮湿的空气里,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也是个惊蛰。我放学回家,看见父亲蹲在院子里。他面前摆着一个簸箕,里面盘着一条蛇。那蛇有我手腕那么粗,通体黑黄相间,肚皮是白的。它盘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元气不足,没有睡醒的样子。
“这是菜花蛇,”父亲说,“蛇都爬到菜园子的墙头了。
蹲在旁边仔细看那条蛇,实际上它的信子一吐一吐的,怯生生的伸出手,想摸一摸它的身子,却被父亲拦住了。
“别碰,小心被蛇咬!”他说,“蛇也会记仇的。”
母亲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那条蛇,吓得倒退了几步。“快把它弄走,”她说,“看着瘆人。”
父亲把簸箕拎起来,说要把它放到门口的田畈去。我跟在他后面,父亲把簸箕倾斜在田埂边,那条蛇慢慢地爬了出去,钻进草丛里不见了。父亲站在那里,看着蛇消失的方向,很久没有说话。
“走吧,以后别乱跑,小心被蛇咬。”最后他说,“回家吃饭。”印象中菜花蛇没有毒,父亲偶尔从野外抓回来,基本上用来喂母猪,农村人约定成俗,唯独是家里爬出来的蛇都是要放生的。
那天晚上,果然下雨了。雨点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我躺在阁楼床上,听着雨声,想着那条蛇。它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听着这雨声?它会不会找得到它的家?
第二天早上,我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麻雀。它的羽毛湿漉漉的,眼睛紧闭着,像是睡着了。我蹲下来,看着这只小小的尸体,突然感到一阵难过。生命就是这样,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母亲走过来,看见那只死去的麻雀,叹了口气。她说,“万物都醒了。这只麻雀恐怕吃了拌了老鼠药的谷子。”
万物都醒了。蛇醒了,虫子醒了,花也开了。可是有些东西,却永远地睡去了。父亲是在十几年前的冬天走的。对我们来说他的走是必然,也深感突然,像那只麻雀一样。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吃了一小盆炒年糕,第二天凌晨就再也没有醒来,医生说那是回光返照,母亲说父亲是吃饱饭好上路。
我坐在餐桌边,看着那株苦丁茶出神。风还在吹,呆会儿要去金竹降,不知道雨会不会来。
走进厨房,揭开锅盖看梨汤。梨是白的,汤是清的。我拿起调羹喝了一口。甜,带着点微酸。这味道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想起那条蛇,想起父亲宽厚的背影。
雨终于来了。先是几滴,然后是一阵。雨点打在苦丁茶树上,打在露台上。看着雨帘把露台隔成两半。一半是过去,一半是现在。
给住养老院的母亲送点梨汤,母亲慢慢地喝着梨汤。她的头发七成多已经白了,像梨肉一样白。我看着她,突然意识到,我们都老了。时间就像这场雨,不知不觉就把我们淋湿了。
雷声又响了。这次离得很近,像是在屋顶上炸开。母亲的手抖了一下,碗里的梨汤溅出来几滴。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那条蛇的身子。
“不怕,”我说,“是惊蛰的雷。”
母亲点点头,继续喝她的梨汤。我站在她身边,听着雨声,听着雷声,听着时间流逝的声音。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就像某首古老的歌谣。
透过养老院的玻璃窗,见雨水汇成小溪,顺着沟渠流走。枯叶被雨水打湿,贴在泥土上。我知道,等到天晴,新的叶子就会长出来。生命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母亲喝完最后一口梨汤,母亲站起来,收拾碗筷,不想替母亲代劳,在我认为,母亲能够力所能及,至少不把自己当废人。她的动作很慢,但还算稳。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意义——在时间的洪流中,保持自己的节奏,不急不缓,不悲不喜。
雨还在下,雷声渐渐远了。看着雨帘中的院子。过了惊蛰,或许马上就能看见新绿的芽。
惊蛰一过,春天将会万物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