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和钓鱼是父亲最大的乐趣,他也把这两项技能钻研到很高水平。
在他年轻的时候,粮食短缺,动物危害庄稼,猎人受到农民的欢迎,只要办有持枪证,就可以合法狩猎。
父亲从小就喜欢制作玩具枪,家境稍好后,买回钢材自己制作猎枪和绊枪。猎枪装上几十粒铁砂,在火药驱动下发散射出,打击直径可以达到数米,绊枪可以安插在地上,枪口方向拉上绊索,动物触动绊索会自动触发扳机。他的钓竿也多是自制的,他还自己做了很多弹簧钓竿,特意使用很粗大的弹簧,弹簧臂也格外长,专门用于在水库钓大鱼。我们经常见他没事时就在摆弄这些东西,琢磨原理,不断改进。
我们老家是丘陵地貌,生活着很多野生动物,它们大多夜晚出来活动,一般人很难看到。父亲不断捕获他们,又远比一般人了解这些可爱的生物,我们当地有毛狗、拱猪、香猥子、鱼鳅猫(学名分别为貉、獾猪、果子狸、鼬獾)、黄鼠狼、老鹰、鹞子、野鸡、野鸭等等。
最常猎狩的动物是野兔。我小时候有次跟随父亲和堂哥去打猎,父亲扛着枪,堂哥拿根棍子,我们头上都戴着矿灯。父亲对地形非常熟悉,来到一座山脚下,他吩咐我们把灯关了,摸黑爬到山顶,前面是一块生长着麦苗的土地,父亲打开灯,快速转头用矿灯在麦地里扫描,灯光下映出一双红色的眼睛,一只兔子竖立着双耳,短暂停顿后迅速逃离,父亲果断开枪,这次兔子虽然受了伤却并没有当场毙命,它依然蹦跳着逃命,堂哥提着棍子追打它,那兔子慌不择路,掉进了一个大水坑里,追击的堂哥也跟着掉了进去,他怕兔子咬他,父亲让他抓住兔子的脖子把它捉了上来。
毛狗和拱猪很难猎狩,他们生性谨慎,平时藏身山洞,稍有动静就会躲进洞里。父亲为了发现他们的行踪,要在各处洞口附近去仔细寻找它们的足迹、毛发、粪便等线索。一旦发现毛狗的踪迹,天刚黑就端着枪在洞口附近隐藏起来,一动也不能动,耐心等待它出现,一旦出现必须快速开枪,如果它惊觉就会跑掉或钻进洞里,受惊吓后它会换到其他地方去。
打拱猪就得用绊枪,发现它的踪迹后,父亲会在天黑前就到山洞附近去安装好绊枪,他说如果太晚去安枪,拱猪出洞时嗅到人遗留的气味就不会出来了,安置枪的高矮、密度也很有讲究,过高过矮可能打不到,爸说拱猪很聪明,有时候它会跳过第一支绊枪,他估测拱猪的跳动距离再安装上第二支,通常也是第二支枪起作用。父亲说拱猪一旦受到惊吓,在洞里待十天半月也不会再出来。这些山洞的洞口附近杂草丛生,平时没有人去,但为防万一,父亲一大早就得去取回绊枪。
打老鹰又不同,父亲眼睛的敏锐性异于常人,他能发现远处山上某棵树上站着的老鹰,观察地形后饶很远的距离去到离老鹰很近的地方,有的时候能打到,更多的时候还没等靠近,老鹰就飞走了,老鹰的视力和敏锐性也非常强。
父亲有时候会白天带着猎狗去打猎,但更多时候是晚上出去,黑夜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充满了不同的故事。比如他们会遇到小偷正在盗窃电线,整个村庄瞬间停电,有的小偷刚从村民家偷出东西看见爸他们两三盏雪亮的矿灯就会扔下东西逃跑,父亲他们会去唤出村民取回自己的东西,有时会碰巧遇到耗子钻到裤脚里急切间甩不掉,也有在乱坟岗怎么也走不出来的情景,等等。
听他说有一个晚上,他一个人外出打猎,看见前面有一个黑衣人,总是跟他保持一定距离,他觉得奇怪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但怎么也追不上。
还有一次他和堂哥去一个村庄打猎,一块地里的黄豆几乎已被兔子吃得精光,他们发现有只兔子正在地里,父亲开枪后不久,村里涌出几十个人,打着电筒、火把,把叔侄俩团团围住,说村里常有东西失窃,认定就是他们干的,要把他们扭送到派出所,父亲他们百般解释也没用,好在有一个人认出了爸,他是爸补鞋的老顾客,向大家说明爸是一个打猎爱好者,众人这才放了他们。
野生动物身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宝贝,比如他们身上的臭腺,以固体或少量的液体状态存在,不同动物生长的位置不一样,有些藏在皮毛里不易找到,父亲把臭腺取出来和糯米混装在小瓶子里,保存一段时间后将它们碾碎,用于敷疮有良好效果,我小时候有次大腿和肚子上长了密密麻麻的脓疮,就是靠这个治好的。阿婆曾经有头晕症,父亲打到一只鹞子,把鹞子头烧了给阿婆吃从而治好了她的头晕症。父亲还说过动物的其他很多药用价值,父亲说动物是我们的朋友。
1996年,国家颁布禁枪法案,父亲的枪支就上交政府部门了,从此告别了他深爱的打猎生涯。此后他把所有的兴趣都转移到了钓鱼上。他对钓鱼的各个方面研究很透,我偶尔跟去钓一次,他跟我讲怎么观察鱼讯,不同鱼的特性,不同季节与不同时段采用的不同钓鱼方法,各种饵料的制作和运用等等,这都是他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
镇上隔天逢场,逢场他去补鞋,不逢场的时候他常常去钓鱼,他早上出发,带上午饭和饮用水,能钓到天黑才回家,其他钓鱼的人都走了,他却能在最后等到大鱼。钓到的鱼多的时候,家里吃不了,两三斤重的就送左右邻居,小点的直接剁碎了用来喂鸡。
他经常去附近的堰塘、河流钓鱼,但最喜欢去水库钓大鱼,老家附近就有十来个水库,他都去过,钓到过不少一二十斤的大鱼。
有一年挖红薯的时节,他把那些质量不好的红薯切成大块,放在锅里稍微煮一下,背去水库撒到他看好的水域里,这样连续做了7天,家人都抱怨他这次太浪费了,第8天,他晚上在投放红薯的水域安装了几根弹簧钓竿就回来了,鱼钩上挂的是切成小块的红薯。
第二天一大早他喊上大伯和堂哥一起去水库,大家到地方一看,一根鱼竿弯曲下垂,钓线崩得紧紧的,显然有大鱼上钩了。父亲拿起鱼竿慢慢拉线,鱼一使劲他又适当放一放钓线,这样把鱼溜了一两个小时,等鱼累了,才慢慢把它拉近岸边,大伯用自制的大网兜去捞鱼,不料鱼一挣扎,把大伯扫下了水,水库很深,大伯很快就沉了下去,岸边的父亲和堂哥惊慌不已,大伯多少会点水性,在父亲他们帮助下挣扎着爬上了岸,不忘顺手把鱼也一起捞了起来。当时水库边已经站了一二十个看热闹的村民,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鱼,都一起吆喝起来。把鱼背回家一称,有30斤,这也是父亲钓到过最大的鱼。
父亲去世前几天,身上已没什么劲,意识也不太清楚了,同样喜欢钓鱼的堂哥知道父亲的心思,就把他背到屋前堰塘边上,放在圈椅上坐着,堂哥在堰塘边钓鱼,父亲的头轻轻的左右转动,眼睛专注观察着水面。
他一生从未放弃过他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