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薄夜春宵尽  丧心毒计生

      未得旨便私自率军西归,无异于叛反隋庭,司马德戡语出惊人,直吓得裴虔通一身冷汗,哆嗦说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煽动骁果变乱?”这谋反之路,一旦走上,便无回头,不过司马德戡决意已定,犹然斩钉截铁说道:“正是。事到如今,莫非你尚有更好的主意?”裴虔通迟疑半晌,终还是点头说道:“不错,与其留在江都坐以待毙,不如与骁果西归,一同回关中去。”司马德戡说道:“今番起事西归,人众越多越好,你我明日就去城中转相招引,朝中文武,但凡关中籍的,多拉一个算一个。”不过裴虔通似乎犹有顾虑,又说道:“那宇文大人那里......”司马德戡说道:“他兄弟二人受宠于陛下,又有荣华富贵在身,岂甘弃之而去,此事尚得瞒着他兄弟二人。”眼下隋室江山道尽途穷,谋生确实也只有靠自己铤而走险,裴虔通听罢,亦不再犹豫,抱拳说道:“卑职明白了。今日起我等就以司马大人马首是瞻,共取生路。”说罢他即辞了司马德戡离帐而去。

      裴虔通一走,司马德戡德戡独留帐中,想着此番西归,生死难料,而此前一番功名,至此也算是付诸东流,他倍感失落,这就唤人取来酒水,自斟自饮起来。酒过三巡,眼花耳热,醉意撩人,遐思骤起,司马德戡忽又想起了那日在水榭台上一夜缠绵,玉软花柔,云娇雨怯,又怎不教人心慕手追,恋恋难舍。自那日后便再无鱼蔓云消息,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司马德戡放不下心中惦念,于是便走出帐来,径自走往那夜寻欢的酒楼。

      寂寂长夜,如今江都已全城宵禁,街道上除了巡逻卫兵,也见不到任何人影,不过司马德戡乃是骁果副统,出入巷陌,自然也无人会来盘查。他走至那间酒楼前,却见酒楼业已打烊闭门,不禁苦笑一声,心中自嘲,不知自己何时也变得如此扭捏,迷恋起儿女情长来,鱼蔓云第一次只为保命脱身,第二次也无非有求于人,彼此都是逢场作戏,图个一时快活,又何必太过在意。想到此处,司马德戡转身欲走,却闻有人说道:“司马大人终于来了,我在此可是等候多日了。”这声音正是鱼蔓云,司马德戡立刻回头看去,只见她着了一身夜行衣自墙角拐出,又走上前冷言讥道:“千牛卫李氏兄弟死于非命,不知下一个是否该轮到司马大人了呢。”鱼蔓云开口便一语道破他心中忧虑,司马德戡甚是不快,哼了一声说道:“江都宵禁,到处有军士巡逻,你一个钦犯,在此若是被人捉去,我可保不了你。”鱼蔓云噗嗤笑道:“司马大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倒还有这闲心来管我的事。”司马德戡本就心烦意乱,又经她冷嘲热讽,禁不住恚怒而道:“你也莫逞一时口快。料你在此等我数日,必有所图,就直说吧。”鱼蔓云一脸忧容,又凑到司马德戡耳边,怨声说道:“司马大人那夜竟然狠心不辞而别,真教人伤心。”司马德戡听罢,心旌摇摇,按奈不住,便想伸手去揽她腰肢,却闻巷子尽头严柝声响,隐约有脚步声往这里过来。

      鱼蔓云听得更声,一把拉起司马德戡衣袖说道:“巡夜的卫士将至,此地不宜久留,司马大人先随我来。”说着便拽着他躲进酒楼拐角的小胡同里。两人隐在漆黑夜色中潜行,避开巡卫,绕了半个江都,直至千牛官邸之前,司马德戡满腹疑惑,驻足问道:“你带我来此作甚?”鱼蔓云上前推开府门说道:“李氏兄弟已死,家丁业已散去,府中无人,正可做匿身之地。”说着她已入门而去,司马德戡见状,一阵犹豫,亦随之而入。

      司马德戡走入园中,鱼蔓云又回身探头出门张望一番,确认府外无人,这才关紧大门,上好门栓,而后即领着司马德戡同去府中卧房,在榻上一坐,方于他说道:“李孝常在关中变节,累其弟二人冤死,听说司马大人高堂兄长,似乎也在关中居住。”司马德戡料鱼蔓云多半又要劝他起兵弑主,但此刻他被鱼蔓云惹得欲火中烧,哪有心提及此事,只见他卸下盔甲,往地上一掷,便坐于鱼蔓云身旁,伸手挽住她纤纤细腰,淫笑而道:“今夜良宵美景,又无人打扰,你我莫谈如此煞风景之事,该当好好快活一番。”话音未落,他猛然一使劲直将鱼蔓云按倒在榻上。

      花朝月夕易逝,醉魂春梦堪醒。不知觉间,已是鸡鸣五更头,天色渐亮,欢夜已尽。司马德戡半卧榻上,意犹未绝,转念又想到此番西去,与鱼蔓云便是天各一方,后会无期,不禁黯然伤神,于是他伸手轻抚鱼蔓云秀发,长叹一口气说道:“江都已经待不下去了,我打算率骁果军士西归,回关中大兴去,你不若与我同去吧,也好有个照应。”鱼蔓云听说他意欲率军离去,便知其心已动摇,此不正是顺水推舟,说反他的大好时机,于是赶紧说道:“昏主不死,你如何离得了江都。既然意欲举兵西归,当一不做、二不休,杀入离宫,取了那昏君狗命再走。”话虽如此,可毕竟杨广还是隋帝,司马德戡一个骁果副统,何来威望服众,让人甘愿与他去做这等公然犯上篡逆之事。况且宫中尚有禁卫军,城外亦有江淮军,一旦举事无人响应,内外交困,腹背受敌,那便是死路一条,这闯宫弑君与举兵西归,全然不可相提并论,司马德戡闻言思索片刻,说道:“弑君之事,非我所能及也,休要再提。”

      其实司马德戡所虑,也不无道理,只是鱼蔓云满脑子全是报仇,哪想得那么多,她一听司马德戡再次推脱,心生不快,猛然站起身来,背过头去,一面整衣,一面恨恨说道:“早知你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也不用我枉费精力来寻你了。”司马德戡亦起身好言劝道:“天下已倾,隋室社稷将亡,离宫与大明寺两度遭人行刺,足见欲谋他性命者多矣,何劳你犯险动手。”鱼蔓云整好衣裳,转过身来,嗔目瞪着司马德戡,疾言厉色说道:“不手刃此贼,怎消我心头之恨。我今日且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助不助我入宫诛杀昏主!”司马德戡被鱼蔓云屡次劝说,也有些心烦,渐失了耐性,没好气地说道:“不必说了,我西归心意已决,你若体惜自己性命,便与我同去,但若是执意寻死,切莫拽我下水。”此言一出,鱼蔓云方知司马德戡根本未将她放在心上,恼羞成怒,破口骂道:“不想你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也怪本姑娘瞎了眼,竟会来寻你共事。”司马德戡哼了一声,不冷不热说道:“若非有求于人,鱼大小姐又怎甘心屈尊就卑,这不过游戏一场,何来情义可言?!”鱼蔓云面红耳赤,七窍生烟,直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然扬手就是一巴掌往司马德戡脸上掴去。司马德戡也在气头之上,乍见一掌拍来,眼疾手快,举手一抓,正捏着她手腕,半空中将这掌给拦了下来。鱼蔓云一掴未中,更是火冒三丈,把手一甩,挣脱了司马德戡手心,大声呵斥道:“你这个无耻之徒,定然不得好死!”司马德戡已无意再与她胡搅蛮缠下去,躬身拾起他那副盔甲,夹在腋下,又淡淡说道:“今日不与你一般见识,西归之时,你若愿走,便来城东营中寻我。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他拂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出屋而去。

      再说杨玄瑛与琴茹雩在城郊旧祠堂歇了两日,琴茹雩伤势已无大碍,两人便决定于这一晚摸黑再入江都城去。那暗道入口位于城外荒山野林中一个石洞之内,琴茹雩领着杨玄瑛在林中绕来绕去,方至洞前,她一面挥剑拨开遮掩入口的灌木杂草,一面说道:“此次行刺昏主失手,不知我身份是否暴露,今番入城,还当小心行事。”说话声中,她已打起火把,入洞进了密道。杨玄瑛亦紧随其后而行,边走边借着火光往洞深处看去,只见这暗道宽敞笔直,竟可供三四人并肩而过,且道内四周均有石砖砌墙铺地,一路平缓坦荡,步行而进,毫不费力。此工程造价不菲,亦花了不少心思,足昭琴茹雩报仇决心,令杨玄瑛禁不住问道:“据闻当年隋帝下扬州之时,亦临幸醉云居,那时机会更胜如今大明寺,琴姑娘为何不于当时动手复仇?”琴茹雩边走边说道:“那该是大业元年的事了吧,那时我尚在仙都宫陪着家姐。再说当时虽在宫中,可我亦无此武艺胆识,报仇只是痴人说梦。”杨玄瑛一愣,说道:“仙都宫?!莫非是先帝宣华夫人?”琴茹雩说道:“正是。杨广那厮始乱终弃,夺嫡登基之时屡次凌辱家姐,而后又将她打入冷宫,不闻不问。我犹然记得家姐晚年在仙都宫郁郁成疾,抱病卧榻之时,杨广一日都未曾前来探望,反倒是在她亡故后惺惺作态,不仅为她大修陵寝,竟还欲让我等陪葬。所幸老天有眼,有宫人事先得此消息告知于我,我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方才逃出宫来,留得性命为我陈氏一门雪耻。”

      正说到此处,二人穿过一道石门,走入一座厅中,杨玄瑛忽闻石壁后隐约有琤琮泉流之声,便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却闻琴茹雩说道:“上头是护城河,过了这座大厅,便在江都城下面了。江都水路纵横,这条密道也是依地下泉水出路而凿,所以开得也不算困难,只是未免引人注目,前前后后、断断续续也修了近两年吧。”看来琴茹雩为报此仇此恨,也是煞费苦心,不惜一切代价,杨玄瑛听到此处,自叹弗如。

      二人继续前行,直至大厅尽头,忽然间墙上一副女子画像映入眼帘,而画前案上搁着一块灵牌上书:“扬州天媛琴茹雩之神位”,杨玄瑛见之大吃一惊,正待相问,琴茹雩却已回身于她说道:“我本名陈妙华。当年逃出禁宫,念想故国邦乡,便独自南下,怎想建康城早被拆平,遗民均已徙迁丹阳郡,我无家可归,流落到了江都,幸遇琴姑娘,得她收留,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在醉云居中住了下来,而后白日练琴,夜间习剑,只为有朝一日得报这血海深仇。”说着她上前一拜,接着又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六年前琴姑娘不幸病逝,老鸨怕她这一走折了醉云居的招牌,硬是让我扮成她模样,用她名字继续留在醉云居中献唱卖艺。不过总算兄姐在天之灵保佑,五年前我在此登台之时,被萧摩诃之子萧世廉认出,他便暗中使重金买下了醉云居,将酒楼上下人等尽皆换去,并助我于此修密室,凿暗道,集旧部,共图报仇复国之事。”琴茹雩出生帝王之家,自小养尊处优,可流落江湖却又能矢志不渝,亦有十年砺一剑的毅力与决心,杨玄瑛只觉自己与之相比,总少了那份坚忍,易于动摇难定,她不禁倍感汗颜惭愧。

      琴茹雩边走边说,不知觉间,便已走到暗道尽头,她上前打开一道石门,门后正是醉云居后院密室。两人入内巡了一圈,见鱼蔓云盔甲兵刃具在,却不见人影,二人甚是担心鱼蔓云安危,可一时间确实不知该上哪儿去找她,只得空自干瞪眼。琴茹雩走到瀑布后面,顺着水幕往外看去,见外面天色微亮,前院大堂依稀仍有灯火闪烁,于是说道:“萧世廉在城中布有耳目,我去前面楼上寻他问问鱼姑娘下落看。你就先在此歇会,等我消息吧。”杨玄瑛点头说道:“眼下江都城内到处都是隋兵戒严,陈姑娘此去千万小心。”琴茹雩说道:“无妨,酒楼中都是亲信旧部,不会有事。”说着她正欲转身离去,忽又想起事来,冲着杨玄瑛一笑说道:“琴茹雩之名被人呼的久了,竟也忘自己究竟是谁。不过总觉得还是被人唤作琴姑娘习惯些,杨姑娘不必改口称我本名。”杨玄瑛听罢,应声说道:“既然如此,小妹记下了。”

      琴茹雩走后,杨玄瑛回到洞中原先就寝之处,寻回自己行李,整理一番,便倚在榻上休憩。想着适才琴茹雩诉的那遭身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但自己口口声声要替父亲讨回公道,可见到宇文博却又想抛去一切与他远走高飞,似这般左右摇摆,也难怪至此一事无成。想到此处,她心中一酸,宇文博毅然回绝她的模样又浮上脑海,无论昭明洞《金刚经》中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亦或《大佛顶首楞严经》中最终还是抛去情欲,放下执着的阿难和摩登伽女,均似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直教她猛然紧咬唇舌,吞尽几欲夺目而出的泪水,把心一横,已然下定决心,此番入城,若是再遇见宇文博阻拦,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杨玄瑛既然打定主意,心中豁然开朗,可正此时忽然一阵喧哗打破凌晨寂静,随后便有凌乱脚步与嘈杂吵闹之声自洞外而来。杨玄瑛赶紧走到瀑布后面,顺着水帘瞧去,竟是一队隋军骁果卫士百余人,气势汹汹,操刀引弓,将前庭主楼团团围住,瞧这情形,来者不善,定是来此查抄捉人。杨玄瑛大吃一惊,不过她见隋兵人多势众,亦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取出流云槊捏在手中,牢牢盯着洞外,全神戒备,以应不测。

      隋兵围楼一个时辰有余,却未动干戈,而后又有几人结队来后院一番搜索,好在密室入口隐秘,无人搜着,杨玄瑛也只是虚惊一场。此后不久,隋兵便陆续退去,醉云居终于平静下来,而杨玄瑛又在洞中等候许久,不见隋兵去而复返,方才松了一口气。她离开瀑布,忽想起适才隋兵围楼之时,琴茹雩即在其中,当下见她迟迟未归,且前院主楼竟无一点动静,杨玄瑛担心不已,便意欲去前院一探究竟。

      恰杨玄瑛走到洞口,忽然洞外咯吱一声,竟是有人启动开门机括。隋兵搜查醉云居方走,如今来者不知敌友,杨玄瑛立刻警觉,她刚提起流云槊,即见洞门已开,一个黑影探身入洞而来。洞中昏暗,杨玄瑛尚未看清那人样貌,但那人乍见她提槊当门而立,愕然吃惊一呼,这声音正是鱼蔓云。杨玄瑛一辩出鱼蔓云,见安然归来,喜出望外,连忙收起金槊说道:“原来是鱼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方才外头出了何事?”此刻鱼蔓云也认出了杨玄瑛,她转身关上洞门,而后说道:“不想那日在大明寺刺杀昏主之人竟是琴姑娘,方才我见她与醉云居中所有人均被宇文智及带兵给捉走,听说是要将其虏回宇文府去审问。”原来鱼蔓云自千牛府邸归来,至醉云居门前,正见宇文智及引兵围楼抓人,便躲在外头偷窥,直至隋兵撤去,她才悄悄潜回密室来。

      此刻鱼蔓云正和司马德戡吵翻不久,心中余气未消,见着杨玄瑛归来,恼她有法潜入离宫却不来寻自己商议,又怏怏说道:“杨妹子也真是的,独自深入离宫,害我担心甚久。我拿你作妹妹看待,你却终将我视为外人,与那琴姑娘一般,凡事尽瞒着于我。”杨玄瑛听出她满腹怨气,好言说道:“当时入宫,纯属意外巧合,只怕错失良机,故此未来寻鱼姑娘相商。也是小妹鲁莽冲动,那日行刺失手,方知离宫戒备森严,仅凭你我二人之力,恐怕即便入宫也接近不了杨广。”鱼蔓云说道:“罢了,杨妹子无恙归来便好,往后莫再独自犯险行事了。”说着她已走回洞中寝室,开始收拾起行李来。杨玄瑛见状,倍感诧异,于是问道:“鱼姑娘这是作何?”鱼蔓云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说道:“千牛李氏兄弟已死,司马德戡又意欲率骁果西归,如今琴姑娘也被宇文智及抓走,江都已无人可助我俩,还留在此处作甚?!”照此看来,留在江都城内确也无计可施,反而容易暴露招惹麻烦,不过一想到琴茹雩被宇文智及带走,必定凶多吉少,于是杨玄瑛说道:“琴姑娘落难,你我怎能袖手旁观,即便要走,也该当设法救了她再走。”鱼蔓云一愣,随即反问道:“宇文府也是龙潭虎穴,你我势单力孤,如何救人?”杨玄瑛一番思索,仍无良策,只得说道:“无论如何,今夜先去探探再说。”鱼蔓云知道拗不过她,放下手头正在收拾的行李,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就依杨妹子的意思,待到天黑,走一趟宇文府,看看琴姑娘造化如何,你我能否寻得机会。”

      宇文化及与智及兄弟二人自伴隋帝来了江都,依仗权势强取豪夺了城中一座富家宅院,又花了重金将其数度改建修饰,如今其规模与奢华,在江都城也寻不出第二家来。宇文府邸这般显眼,自然也不难找,是夜三更时分,杨玄瑛与鱼蔓云二人换过夜行衣,各携兵刃,潜踪蹑迹,直抵宇文府前,躲在巷子对面拐角,便窥府周情形。宇文府毕竟还是朝臣的官邸,没有隋帝离宫那般安保防务,只有正门前立着两列校刀甲士值守,另有一队人马在门前街道来回巡逻。两人瞧了半晌,鱼蔓云小声说道:“那墙高丈余,我跃不上去,杨妹子可有这等轻功?”杨玄瑛说道:“单凭一人确实困难,不过若有鱼姑娘借助一把力,想必应能翻上墙头。”鱼蔓云听罢,举起手中那柄长枪说道:“好,那我先助你翻上去,你再用这柄银枪将我拽上去。”杨玄瑛点头说道:“不过此处正门街道均有守卫,不便行事,我等去宅后寻个偏僻之处,再翻墙入内。”说着两人又顺着府邸外墙往后门过去。

      二人绕了宇文府大半圈,直至一个小胡同深处,只见两面高垣遮去月色,胡同内昏暗一片。眼见前后无人,鱼蔓云背靠墙头一站,将长枪搁在一旁,随即说道:“杨妹子赶快先上去。”杨玄瑛即刻会意,小跑数步,提踵一跃,足尖正抵鱼蔓云掌心之时,借她双掌一托之力猛然一蹬,顺势腾身凌空而起,一举攀上墙头。杨玄瑛躬着身子半蹲在墙上,向府内一望,只见这诺大宅邸内朱楼数重,轩廊曲折,当下虽是更深时分,其内依旧灯火灿烂,酒香漫溢,并依稀有笙箫管笛之乐传来,一派浮靡之象,竟犹胜隋帝离宫。如今外头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江都城内也是鸡犬不宁,动荡不安,宇文二子乃朝中掌权重臣,不竭肱股,不思救国,却在此处花天酒地,纵欲享乐,其行径令人发指,杨玄瑛见了,也是义愤填膺。

      鱼蔓云见杨玄瑛在墙上只顾自己向内张望,迟迟不来拽自己上去,不禁焦急催促道:“杨妹子,里面情形如何?先拽我上去再说。”杨玄瑛闻声这才记起鱼蔓云尚在外面墙下,便回过头来说道:“好,鱼姑娘先把那杆银枪掷上来。”话音刚落,鱼蔓云早已将那杆银枪抛了上来。杨玄瑛接过银枪,又助鱼蔓云攀上墙垣,两人并肩蹲在那里,鱼蔓云左右一望,皱眉犯愁说道:“不想宇文府竟如此之大,我等上哪里找琴姑娘去?”杨玄瑛思索片刻说道:“醉云居的人全被宇文智及捉来,料府内之人不会不知,先去虏个下人问问看吧。”两人正说着,恰见不远处一个小厮掌灯往这边走来,杨玄瑛喜道:“那小厮落单,只好委屈他一下了。”说着她已取出流云槊,翻入墙内,沿着墙底阴暗之处蹑手蹑脚靠近那小厮,猛然间趁其不备,一个箭步蹿上前,将他扑倒在地,一手捂着他的口唇,一手使槊抵着他咽喉说道:“若想活命,休要出声,只需如实答我问话即可。”那小厮被吓得面色苍白,魂不附体,一个劲哆嗦着点头示意从命。杨玄瑛松开捂着他嘴的手问道:“日间宇文智及捉来那些人被关在何处?”那小厮伸手一指东北方向,结结巴巴回道:“东北园中那座铁塔,皆是关押与老爷作对之人,白天捉来那些人,应该也在那里。”杨玄瑛听罢点头说了一声“好”,随即一使劲便将那小厮敲晕过去。此刻鱼蔓云业已赶了上来,二人解了小厮衣带,缚住他手脚,又塞住他嘴吧,将其拖入草丛中藏匿起来,此后两人便依这小厮所指,同往东北园中那座铁塔过去。

      杨、鱼二人寻到铁塔之处,但见这塔通体铁铸,高起五层,除每层留了几个通风小孔外并无窗户,唯一可进出塔内的仅有底层那扇铜门,但门前却立有十余刀斧手严备。以杨、鱼二人武艺,要打退这十余隋兵并不困难,只是一旦动起干戈,势必惊动整个宇文府,届时救人恐怕难上加难。两人伏在草丛中观望半晌,仍未有入塔之策,鱼蔓云便开始着急,轻声说道:“铁塔这般防备,我看也只有正面杀入一途。”杨玄瑛一番苦思,亦无他法,只得说道:“看来也只有出此下策了。”鱼蔓云听罢,一挺手中银枪,正欲起身杀将出去,杨玄瑛却一把拽住她说道:“就这样杀去,太过鲁莽,依小妹之见,你我分头行事。鱼姑娘去前院纵火,引开府中之人注意,而小妹去闯塔救人。事后鱼姑娘不必来此,可直接回醉云居等候,若小妹明晨未归,鱼姑娘就自己离开江都吧。”鱼蔓云听罢,一皱眉头说道:“既然共来,岂有独去之理。杨妹子怎让我作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杨玄瑛正欲再说,鱼蔓云忽然又往前一指说道:“咦,杨妹子你看,那人不是宇文智及吗。”杨玄瑛顺着她所指看去,正见宇文智及带着两名随从往铁塔走去。

      宇文智及走到铁塔门前,便与其中一名守卫说话。杨玄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见那守卫一点头,即转身打开铁门入内而去,没多久又押着一名女子走出塔来。那女子戴着手铐脚镣,正是琴茹雩,宇文智及一见她出来,将手一招,其身后两名随从走上前去,左右将她挟住,几人便一同离塔而去。鱼蔓云见状,甚是纳闷说道:“宇文智及深夜来此,不知要将她带往何处?”杨玄瑛业已站起身来说道:“多半是要提审,你我跟去瞧瞧。”说着她二人即刻尾随而去。

      宇文智及等人至一座厢房前,他勒令下人在远处值守,不得靠近,独与琴茹雩入内,而后又将门窗尽皆闭紧。这深更半夜的,宇文智及行事又如此诡秘,如何不教人生疑,杨、鱼二人见状,悄悄绕至厢房背面,凑到一扇窗户旁,顺着缝隙看去,正见琴茹雩坐于榻上,而宇文智及立在她对面说道:“陈妙华,你本事却也不小,隐在醉云居这么多年,本公子怎就一点没看破呢。”不想宇文智及竟已看破琴茹雩身份,杨玄瑛在窗外听了暗自吃惊。而此刻又闻琴茹雩委屈说道:“奴家自幼在醉云居中卖艺为生,二公子又不是不知,何出此言?”宇文智及伸手一抚她脸颊,淫笑一声说道:“据闻先帝宣华夫人姿貌无双,沉鱼落雁,只可惜她久居深宫,本公子无缘亲睹。不过如今将你细看,想必此言非虚啊。”琴茹雩低下头去说道:“二公子真会说笑,奴家风尘之人,烟花之女,岂能妄比宣华夫人仙姿凤仪。”宇文智及在她身旁坐下,伸手一揽她腰身,阴阳怪气说道:“若无这几分神似,陛下又岂会将你错认为宣华夫人?”琴茹雩一摆身子,可她手脚被缚,却未挣脱宇文智及怀抱,只作一副诚惶诚恐模样说道:“奴家卖艺不卖身,令兄大公子可也是知道的。”宇文智及猛然将她按倒榻上,凑着她耳鬓嗅了一嗅,露出一脸陶醉之容,又奸笑而道:“琴茹雩也好,陈妙华也好,今日姑娘若想保节保命,也不是不成,只需应我一事即可。”琴茹雩说道:“二公子之命,若是奴家力所能及,又岂敢不从。”宇文智及闻言甚为满意,这便站起身来说道:“本公子也非不讲情面之人,此事若成,只怕姑娘也求之不得呢。”琴茹雩说道:“二公子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奴家必然不负二公子期望。”宇文智及听罢,哈哈大笑,连呼数声“好”,随即又背过身去,正色厉声而道:“本公子要你助我一同入离宫,诛杨广!”此言一出,不仅琴茹雩,就是连同窗外偷听的杨玄瑛与鱼蔓云二人也均是俄然震骇,这正是:

      衣冠禽兽作奸态,恬不知耻揭画皮。

      恶夫贪欲彰本性,狼子野心动杀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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