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日,晴好。
小丽对我说,要去看我经常和她提及的陆元生,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下班在烈日下,骑部小毛驴从三瑭到方塔街西端,很不巧,大娘水饺店关门了。载着小丽穿过方塔街,里颜港,再往海虞南路,我认得的二院对面的水饺店竟也关门了;再辗转到湘江路,打包了一份他二舅手工水饺,小毛驴电不足,绝对撑不到陆老那里了。
换坐8路公交,我对小丽说,太困了,我打个瞌睡,到桃源涧车站叫我。
真被我睡着了,梦见几只饿狼撕扯血淋淋的野兔,被小丽叫醒,隐约想起今早凌晨四点半,招商城还安静着,几只流浪狗围攻垃圾桶旁一只黑色的流浪猫,桶里有它们的食物。
下车步行一小段路就到敬老院,这一阵折腾,小半天过去了,时光能这样消耗在不急不忙的未知里,也挺好。
陆老的状态很不乐观,上次来看他时身体就有点糟糕,躺在床上,但这次身体更虚弱;护工说他没胃囗,我问他饺子要吃吗?他说,吃不下,我喂他,却又很快地吃完了一份水饺,说,好吃。
护工问陆老,认识我不?他努力睁开小眼睛,对护工说;认的,他一直叫我元生。
我从沒称呼他过为元生,他多半已趋糊涂,还是他想起了曾经一直叫他元生的哪个玩伴?
我伸手擦掉陆老眼角的眼屎,劝他睡会儿,像对待一个孩子。他口中答应,却不肯闭上已显浑浊的双眼,一直静静看着我,那丝微笑倔强在他苍老的脸上,是经久了岁月的烙印。
护理房空气有点难闻,我坐在陆老旁,微笑着和他对视,我很想伸出手,握住他枯瘦的手,就象多年前的8月14号,敬老院的那位枯瘦老人的遗体,我只要往前几小步,就可以帮忙抬起,我总是不善表达,特别是肢体,所以,我依然没伸手握住陆老。
已经记不起我沉醉在陆老的微笑里有多少个年头了,我不能确定他是否认得出我来了,他眼光柔和,柔和到亲人模样,我相信,他也确定我是一个他亲近的人,那么,认不认得又有什么关系?
终有那么一天,把爱憎的分界线混淆,象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一样,久卧在床,也能微笑着,望向身边的陪伴者。我深深相信,陆老的内心,已强大到不形以色。
八月二十四日,下面这一段文字,我编了四次,手机让我失败了四次,按例,我已经可以崩溃泄气,不再编写了,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重来,换个方式,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回复中,慢慢来,就当是用来治愈我老年痴呆的游戏。
八月二十四日,小丽说,她的时间很宝贵,然后,要我陪她,用小半天时间转了半个颜市城,只为了买份水饺,因为我告诉她,陆老一定会喜欢吃。
我记得陆老提起过饺子好吃,他安静微笑着,望定我,不肯将目光移开一丁点,这目光让我安静,像一个初萌的孩童。
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这目光里的淡泊,来自近百岁老者眼中,太像是道别。
小丽说的宝贵时间真好,用在陆老身上,余生很美;用在陆老身侧,哪怕是一分钟,也是值得的。
于是,道不道别,也流于行式,陆老说,慢性点,跑好啊(颜市俗语)!中气不足,但吐字清晰,我一时语塞,连转身也不忍,怕,是永远。
桃源涧北弄,小丽说,爬山去。我有足够多的汗水供我挥霍,有足够多的兴趣,迈出我愈老弥坚的脚步。
二十四日啥日子,沒时间,疲惫影响了我的思维,明天得闲再续吧,这手机,真彻底把我弄醉了。
2016年的8日24日,我沒再看到下文,我总是喜欢着拖沓,时不时把一段字扔在那,不再继续,由得它们湮沒在时光里。
即使是2019年8月24日的阳光穿透窗帘,鸡啼鸭嚷嚷着,云层有点低,没有一丝风,我再怎么努力,也记不起三年前的后续。
没有结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陆老离百岁,又近了几步。
偶尔,数百里外的小丽会在朋友圈点赞,说几句遥远的话语。
(又复习了一下那一天的场景,忽然想起陆老那句“他一直叫我元生”来,他也许有另一层意思:在他内心里,他一直希望着我叫他元生。
在传统称呼里,省去姓,是对比较亲近的人的叫法。
而愚钝如我,从来也没叫过他“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