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好友闹掰后贺小龙并没有回家，他生性乐天，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适才不愉快的事，一哈子的功夫他全忘了。

        走在小河边，他一边撅着嘴巴吹口哨，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样子像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贺小龙！”

        随着一声大喊，在一棵粗大的歪脖子树后面 ，突然窜出几个半大小子，兜头拦住了贺小龙的去路。贺小龙冲他们连连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说：“去去去！今天没工夫陪你们玩了。”

        这些都是他的牌友，其中一位心宽体胖、个头又比同伴高出一截的男孩，上前一把揪住贺小龙的衣领，不容分说抡拳便打。

        贺小龙也不含糊，抬手就握住了对方气势汹汹的拳头，说道：“大熊，莫非你是腊月生的，怎么动手动脚的？”

        叫大熊的胖男孩使劲搡了贺小龙一下没搡动，只得松手。

        “这不就结了，有话好好说嘛，何必掳胳臂挽袖子，吹胡子瞪眼，多不文明！说吧，什么事？是否碰上什么难题了，需要我出面帮你摆平？”贺小龙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架势。

        大熊气鼓鼓地说道：“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

        贺小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解道：“老兄，你这话我搞不清楚哩。”

        “哼！你少猪鼻子插葱，裝象！”大熊大声嚷道：“你欠我们的赌债，什么时候还？”

        贺小龙恍然：“你说这个呀，我当然要还了，不过……”

        “不过什么？”大熊逼得紧。

        “大熊哥哥，我是很想还你的，问题是，小弟我现在囊中羞涩呀！”贺小龙气短，外加一脸的无奈：“你再宽限我几日，等我凑足了银两，亲自送到您府上去，好不好？”

        “不好！”大熊毫无商量的余地。

        贺小龙摊了摊手，又耸了耸肩：“你这是何苦呢！不就区区十两四钱银子，至于如此不近人情嘛。”

        大熊道：“不是十两四钱，是二百零二两八钱！”

        贺小龙惊讶道：“哇靠！你放高利贷呐？”

        大熊颇为得意地道：“你答对了，小朋友。”

        贺小龙道：“咱事先可没说长利？”

        大熊狡辩道：“可咱事先也没说不长利。”

        “好吧，说说你的利息。”贺小龙倒想瞧瞧，这小子能算出什么鬼花样来！

        只见大熊从背后拽出一把算盘，五根粗短的小手指十分灵活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口中念道：“本金十两四钱，利息每天每两一两，欠十九天零三个时辰，应该是……共计二百零二两八钱。看在咱们赌桌多年的情分上，零头抹去，算是二百零二两。”

        然后他把算盘递给贺小龙：“你也算算，别说我坑你。”

        贺小龙推开算盘：“不用，我的脑袋比你那玩意好使。”

        “对不对？”大熊问。

        “对，非常对，而且对的不得了。”贺小龙说。

         “你有什么异议？”大熊又问。

        贺小龙道：“异议倒没有，问题却有一个，你的利息太低了，伙计！”

        大熊一时没转过脑筋，他的兄弟嚷道：“贺小龙，莫非你不想还？”

        “我贺小龙几时赖过别人的账！”贺小龙脸色骤变，大发雷霆：“他妈的！你们也太黑了，区区几两银子，居然涨到二百多两，你当我贺小龙是什么？是块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呀呸！实话告诉你们，本钱我一个子也不会少你们的，至于利息，嘿嘿，别说没门了，连窗户你们也找不着！”

        胖大熊也火了：“贺小龙，老子也实话告诉你，今天你若不连本带利给我还上，我哥几个决定扁死你！”

        “怎么？想干架？哈哈！”贺小龙大笑两声，继而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贺小龙最大的嗜好便是助人为乐，尤其是助人舒筋活骨！”

        “还等什么？哥们，上！”

        大熊一声令下，他的弟兄每人手中多了一根棍子，很快的，宛如雨点般一起打向了贺小龙。论年龄，个头，他们都在贺小龙之上。贺小龙含笑而立，仿佛在欣赏他们玩杂耍似的。待他们过来了，贺小龙身形一旋，大手一抄，便将对方的棍棒如数夹在了腋下，与此同时，他的拳头也举了起来。

        “各位注意啦，我要光顾你们的脸蛋子。”

        棍子一被夹住，大熊等人便知情况不妙，再加上贺小龙这么一提醒，他们哪敢怠慢，急忙松开棍子去护脸。但是，他们没有挨拳头，而是脚，而是每人挨了一脚，每人都被一脚踹了出去。

        贺小龙走上前去，挨个儿揍，他揍的很公平，也很合理，每人三拳，两脚，外带一耳刮子。

        等揍完了，再看大熊他们几个，都变成国宝熊猫了。

        一时之间，躺在地下的人呻吟声大作。

        “贺小龙，你，你不是说要打脸的吗？”大熊一肚子的火，现在也消的差不多了。

        贺小龙乐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说道：“大熊啊，大熊，干架是要靠脑子的，你怎么跟个白痴似的。”

        “如果我不护脸呢？”大熊问。

        “那我只好打你的脸喽。”贺小龙笑呵呵地说。

        “这么说，我横竖都要挨了？”

        “是啊，翻正你横竖都是挨，何必在乎挨哪儿呢？”

        “咦，想不道我们几个……”

        “你们人多顶个屁用？你们拿着棍子更不顶屁用！你们别忘了，我贺小龙是干架专家！”

        以前大熊不信，眼下他信了。

        “那，我们的银子……”

        “我说过，我贺小龙从不赖账，至于利息，免谈！”

        “利息……我们不要了。”

        “这才乖嘛！”贺小龙轻轻拍了拍大熊的腮帮子，说：“大熊哥哥，小弟出手重了点，对不住啦。”

        然后他站起身道：“好啦，你们歇着吧，小弟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就不陪你们聊啦，再见。”

        沿着小河继续前行，拐了一道弯，穿过一块竹林地，一个斗大的招牌“利人小吃”吸引住了贺小龙。

        “利人小吃”是一家既方便他人，又有利自己的小饭馆。贺小龙摸摸肚子，略一迟疑，便毅然大步走了进去。

        馆子里食客不多，只寥寥三五个。

        进得门之后，他吆喝道：“店家，快拿酒菜来，客爷吃了还要赶路呢。”就在一张空桌旁，一屁股坐了下去。

        店小二匆忙跑过来，一看是贺小龙，禁不住脸色一变，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哦，原来是贺公子！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好好好，”贺小龙打了声哈哈，随即道：“本公子没工夫和你叙旧了，快弄四个菜，一壶酒，外带二斤烧牛肉，要淡些的。”

        “是是是。”店小二点头哈腰，却干站着不动地方。

        “怎么回事？”贺小龙问。

        店小二不言语，但脸上表情怪怪的。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扛的住。”

        店小二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么几个字：“您，您不会和上次一样，再……赊账吧？”

        贺小龙一个没坐稳，“啪叽”一声身子骨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店小二忙把他扶起。

        贺小龙重新坐定之后，摸摸鼻子道：“小二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上次赊的还没还，对不对？”

        店小二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再赊我一次，下次我一并还。”

        店小二摇头。

        贺小龙脸一苦，仍不甘心：“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不会不给点面子吧？”

        店小二十分为难：“不是小的不给公子面子，而是……掌柜的吩咐过，以后不要再赊了。”

        “专指我？”

        “嗯。”店小二很诚实。

        如果您做过买卖，那您一定理解这家掌柜的这么做的原因了，他是怕账赊多了不好收回，尤其是赊给贺小龙这样的男孩子，因为他了解贺小龙，他更了解贺小龙的拳头，贺小龙曾在他店里当着他的面一拳打倒了三个滋事者。

        对这样一个好吃好喝又身无分文的食客，做老板的若不提心吊胆，处处提防，那他的脑袋一定是进水了。

        但对于贺小龙而言，他可不是无赖，而店小二的话恰恰说他就是个无赖。此事若放在别人身上，十之八九会变脸变色，而贺小龙则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对店小二说道：“小二哥，烦劳您让您家掌柜的出来一下。”

        店小二去了后院，功夫不大，店掌柜的露面了，他人还没到，一串爽朗的笑声先飘了出来。

        “啊哈，是哪阵香风把贺公子贺小弟吹来了？多日不见，还怪想您哩！”

        都说戏子会说话，其实生意精的嘴皮子更不差。

        贺小龙凑趣道：“你想我是真，但你想银子也更是不假。”

        掌柜的摇头笑道：“贺小弟此言差矣，我铁算盘是那种只认钱不认人的人吗？”

        贺小龙拍拍铁算盘的肩膀：“你这话我爱听。”

        但当提到要吃饭时，铁算盘满脸的笑容开始一点一点的收敛，他说的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也仿佛舌头一下短了半截：“这，这个嘛……”

        铁算盘哭丧着脸，那神情就像有人拿刀要剜他的肉似的：“贺小弟，你是知道的，咱们店是小本经营，如果再赊，就要关门了。”

        “没这么严重吧？”

        搭腔的是另外一位刚进来的顾客，此人三十五六岁，素装，手持折扇，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不过这是从侧面观看他时给人的感觉，如果与他正面交谈，你会发现这人身上透着一股酸味，这酸味中又参合着少许的邪气。

        “哎吆！这不是西门狂生西门大公子吗？快里面请！快里面请！”铁算盘像见了亲爹一样，乐得屁颠屁颠儿的，急忙将门口的客人迎进屋，其热情贺小龙恨不能给他个大嘴巴。

        西门狂生合上折扇，目注铁算盘道：“为何不给这位小哥拿酒菜来食？”

        铁算盘窘迫地一笑，道“鄙店小本经营，不再赊销了。”

        在这一瞬间西门狂生似乎全明白了，只见他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递于铁算盘，口中说道：“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铁算盘含笑频频点头。

        西门狂生道：“弄一桌丰盛的，另外来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铁算盘唯唯诺诺，亲自下厨去准备了。

        然后，西门狂生脸上堆起笑容，转向贺小龙，亲切的说：“小弟弟，还记得大哥哥我吗？”

        贺小龙当然记得，他是石桥镇的首富，家里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正因为他财大气粗，所以不少官府中的人跟他差不多都有来往。在镇子里人的眼里，他的身份很特殊，他既是个平民百姓，又能对吃国粮的官老爷发号施令。

        另外，据传这西门狂生是西门庆的第八代后裔，此话真假与否，已无从查证。不过此人的行事风格跟他的老祖宗极为相似，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他生活中最大的乐子便是结婚。我们结婚也许一生只有一次，而他结婚的次数让人难以想象。值得一提的是，半月前他同时娶了七个老婆，但七日后这七个老婆又同时与他分手了。他满不在乎，用他的话讲：“女人算什么？女人是袜子，想舒服了就穿上，不想舒服了就脱掉。”

        看到西门狂生，贺小龙微笑道：“西门大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甭说你活生生的站在小弟面前，你就是老远放个屁，小弟我闭上眼搭鼻子一闻，就知道谁来了。”

        “好好好！”西门狂生哈哈大笑：“贺小龙就是贺小龙，果然与众不同……”

        有的，没有的，二人胡吹海捧了一番之后，酒菜已备齐，并一一端上了桌，西门狂生邀请贺小龙入座。

        他们虽然同住一个镇子，但从没有来往过，就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了，所以贺小龙对西门狂生的热情有些意外。

        不过西门狂生倒像有意结识他，因为一个富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向一个穷人献殷勤的！

        看贺小龙迟迟不肯入座，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西门狂生笑笑道：“如果大哥没记错的话，你我二人好像是一个师傅吧？”

        的确，贺小龙曾跟镇子上的一名武士学过拳脚，西门狂生也跟这位武士练过几天，不过那时各学各的，彼此谁也没打过招呼，今日他突然提及此事，什么意思？贺小龙有点懵，但同一个师傅这件事贺小龙不能不承认。

        只听西门狂生又道：“既是同一个师傅，那咱们就是师兄弟了，既是师兄弟，师兄请师弟吃顿便饭有何不可？瞧你疑神疑鬼的，好像大哥我做什么坏事要拖你下水似的。”

        贺小龙不好意思道：“小弟只是觉着，无故受此厚爱，寝食不安嘛，除非你有事……”

        西门狂生道：“大哥我还真有点事！来，咱们桌上谈！”

        那就别客气了！

        贺小龙一屁股坐下，然后抓起一只酒坛，单掌切去封口，嘴往上一凑，“咕噜噜”连着就是三大口，赞道：“啊，好酒！”

        西门狂生一竖大拇指：“贺小弟果然海量！”

        “什么事？西门大哥说吧。”贺小龙溜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肴，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吱嘎吱嘎”的啃了起来。

        西门狂生泯了一口酒，又夹了口菜，嚼了嚼，哈下，慢慢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哥我就是想和小弟联络联络感情而已。”

        “嗯。”

        贺小龙嘴里塞满了鸡肉，这会儿他只能用最简单的字作答了。

        但是，他才“嗯”完，忽又立即、马上、飞快地，一副十分吃惊的样子问：“你，你说什么？联络感情？”

        “没错！”西门狂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只听“哇”的一声！

        别误会，这次贺小龙没有摔倒，不过他尿裤子了，脸色也不大好看。

        “你怎么了？”西门狂生显得格外关心。

        贺小龙晃了晃脑袋，使劲将口中的鸡肉咽下肚，万分不解的问：“你怎么找上我了？”

        “因为你是咱全镇唯一让大哥我瞧得起的人。”

        天晓得西门狂生说的是不是真话。

        贺小龙摇头叹息道：“看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啊！”

        “病？什么病？”

        “同性恋啊。”

        “你才同性恋呐！”西门狂生一听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