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那盆玻璃翠死了。前一晚就有了征兆，就好像要赶着出生的婴儿般，着急着落叶子，掉花瓣。

我妈天性喜欢花儿，家里养了各种各样的大的小的花卉。有时候，我爸会牢骚两句，说满院子的花儿，都没法停我的三轮车了，我们是农村家庭，独门独院，院子大概会有2百多平米。每次听到我爸的牢骚，我妈都不以为然，爸爸说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容，连气话都没有了威慑力。看吧，过不了几天，三轮车上凡是能放花盆的地方都会摆上君子兰，或者吊兰花。每当妈妈拿着喷壶去院里浇花时，爸爸也跟着出来，走到车边，看着满车的花，咽一口菊花茶，说：“我这辆花车还挺漂亮”。妈妈转头对爸爸莞尔一笑，继续浇花。

       玻璃花的死，是我们全家都没想到的，它是我姥姥生前最爱的花。

       姥姥是周三，才从二舅家接到我家住的。姥姥自从做完胆结石手术出院就一直在二舅在住着。因为兄弟姊妹多，相互之间就商量着让老人轮流在自己家住，姥姥今年89岁。没做手术之前，还挑水上下坡呢，领居都夸姥姥身体真结实。

       我妈爱养花，很大程度上是遗传了姥姥。这一点，两年前去世的爷爷也很同意。姥姥在我家养病期间，身体恢复的还比较不错。父母有时候不会经常在家，就留我在家照看姥姥。有一次，姥姥把我叫到跟前，努力的说“邻居你王奶奶家，有棵玻璃啥花，长得可喜人，你回头，让你妈移一棵过来，放到屋里，我喜欢那种花儿，啊…长得太喜人了。”声音虽小，却有勾人的力量。我使劲儿的听完。

        “好，我一定告诉妈妈”我像接圣旨一般，回答着。

晚上，姥姥咳嗽的厉害，我赶紧跑进去问姥姥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喝水，姥姥眼睛闭着，咳嗽让她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和姥姥的房间紧挨着，所以有什么动静，我都是第一个听到。我给姥姥倒了一杯热水，拿出治疗咳嗽的药，等水凉了在喂它吃。慢慢的姥姥不咳了，我扶起她喂她吃了药，又强迫她多喝了几口水，安顿好姥姥后，我准备返回卧室睡觉，姥姥又用她低沉的声音叫起来：

       “秀琴，你过来…….我问你，那个花儿，怎么还没有移过来，我想看看。”

        “妈妈，昨天下午已经跟王奶奶要了，就放在外面”

         “那..那不行，你…..你搬进来，我估摸着…..那个花儿不耐冻，外面冷，它吃不住”

          “好，我把它搬进来，搬到你屋里，你就可以看它了”

       我开了院里的灯，灯下那盆玻璃花，正包含着几个花骨朵儿，粉红的尖尖，雪白的包衣，叶子很水灵，在灯光下，犹如一个清纯的小女孩儿的脸蛋儿。我突然好喜欢它。玻璃花，你好美。我抱起她，高兴的放在了姥姥的窗台上，就再也没移动过它。

      可能是有了花的陪伴，和我家人的精心照料，姥姥有几天居然可以下地靠着墙走路了，姿势就好像小孩儿刚学走路的样子。这一走，真的让我们家人高兴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姥姥真的就会康复了。那天二舅从城里跑来，没顾上回自己家，气喘吁吁的跑到我家，让我躲一旁，跟妈妈，爸爸耳语着些什么话。我就去姥姥屋里陪她看窗台上的那棵玻璃花儿。姥姥努力的提起兴趣，跟我讲，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着这盆花儿，还不停的跟花儿讲自己过去，从当姑娘（乡下人称未结的婚时期）到结婚，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现在的生活等各种故事，我越来越心不在焉的听，姥姥越来越认真的讲，不知什么时候，姥姥已经睡着了，我给她掖了掖被子，看着舅舅，妈妈，妈妈满脸的悲伤，低着头。爸爸也在不停嘴的抽烟，这是我见过他抽烟就凶的一次。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事发生，舅舅看了一眼姥姥这里，我的目光对准了他，他迅速躲过我的眼睛，就像被火烫伤了眼睛似得。

          姐姐一直在天津打工，工厂不准请太多天数的假，所以她来家的次数都可以用三根手指数清，我也经常在外很久没见到她，所以去天津待了几天，在天津跟姐姐玩了很多地方后，我对她说。姥姥病快好了，你今年一定要回去看看。姥姥很想你，还让我给你带了一个香包，是她没生病之前给你缝的，我都没有呢。姐姐看着手里的香包，欲言又止，却憋红了眼眶。最后，重重的点了下头，说。我一定回去。

         此时，电话铃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你看看你姐能提前回来吗，你跟她一起来。”

        “怎么了，这么急？”

         “你姥姥可能…….”妈妈吞吞吐吐的没有说完一句话。

        第二天，我没等姐姐请假就买票飞回家。姥姥屋里站满了人，挤不进去，里面有亲戚，有邻居。纷纷乱乱，七嘴八舌，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看到不知是令居谁家小孩儿，在揪一盆花的叶子，揪了拿在手里举起来让旁边的人看。我找到妈妈急忙问姥姥怎么了。她说你姥姥快不行了。听到这句话后，我犹如晴天霹雳，当时人就懵了一半:

          “怎么会，姥姥不是还走路了吗”

          “你姥姥，有肝癌，已经不行了。一直都没告诉你们这些小辈。你姥姥不让说。上次，你舅舅从医院回来，转达医生的意思，恐怕过不了这个春节了。”妈妈边说边哭。我早已哭的没有了人形。下午，人都散了，我进了姥姥的屋里，窗台上，那盆玻璃花，正开的艳呢，丝毫没有察觉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一个生命就要消失了。花儿，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开的这么红，这么艳。

         葬礼那天，姐姐哭着狂奔到了姥姥的屋里，除了痛哭，只说了一句，我来晚了，腰间挂着的香包在不停的晃动，姐姐哭的好像自己也要死去。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床上，浸湿了大片床单。“感此花溅泪”窗台上的玻璃花，叶子合上了。这种花的叶子是从来不会合的。

        姥姥葬出以后没几天，姐姐走了，爸爸，妈妈，舅舅开始忙着过年的准备了，一切都好像被年冲淡了。可是这一切都被一棵花看在了眼里，玻璃花

       晚上开始掉叶子，就像婴儿急着要出生般，疯狂掉叶子，后来连花瓣也都掉了。

      早上醒来，打扫姥姥的房间，玻璃花死了。此时院里早已站满了放鞭炮的小孩儿，提着火红的小玩具灯笼，背诵着刚学会的诗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姥姥，你不会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