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雪,没有鹅毛般,也不似玉屑。不曾关心过它是否毛茸茸、亮晶晶或者蓬松松、沉甸甸地在哪个枝头停留。也忘记了它是怎么在飘飞,怎么从天而降。
只记得,雪一直下,一直下,整个世界一片冷冷的白。
只记得,雪一直下,一直下,整个世界静得可怕。
那个下午,学放得很早。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小伙伴都没了踪影,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家里走。
风,割着脸,好疼,仿佛每个毛孔都被它扎了个遍。脸火辣辣的、木木的。一个人走在乡间小道,风呜啦啦的变得很刻薄,像在尖声叫,又像是疲惫了还夹杂着喘息。只听得见鼻子拉着风箱,冷气抽进抽出,痛得紧。
叽一嘎吱,布鞋在新铺的积雪上印着深深浅浅的脚窝。风一声一声,雪一层一层,世界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眼到之处,皆是茫茫。熟悉的路不见了,树呀、草呀不见了,路旁每日必踩的钢管也盖着厚厚的一层雪,变得陌生。转弯处的房子施了粉黛,变了模样。再远点就看不清了,灰蒙蒙的,混沌一片。单调的色彩让原本闭眼也能回家的路变得漫长。
深一脚,浅一脚,我像个被丢弃的异乡人,凭着感觉,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慌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我穿着芬姐织的黄色鱼骨纹毛衣,毛衣很厚。此时,风从织线的孔缝里钻进钻出,无法形容的刺骨,我想象着芬姐为我织毛衣的样子。当你心里住着一个人的时候,胆子就莫名大起来了。还有脚上这布鞋,也是她亲手纳的。她人真好,笑起来像一朵开得完满的花似的。说话柔声柔气,她和强儿哥总待我们如一家人似的。想着想着,心里竟生出一股子暖意来。鞋子早已湿透,幸好雪厚,干干净净的,不似烂稀泥那么粘鞋,否则就更是举步维艰了呢!
脑子里嗡成一片,碎成一片,如同天上的絮云轰地一下盖住了野地里的花花草草,一时间失了方向,但脚始终是不停的。嘎吱一一嘎吱一一每走一步,离家就近一步。不太确定这路通往哪里,走着心虚,走着发软,只是坚定地由着脚步往前、往前。
曾经千百遍在这条路上飞奔,头一次不敢确定。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每迈一步腿都像灌铅。路上没有一个人,甚至连脚印子也没有。世界那么静,那么静。
雪无声地漫天飞舞,头发湿了,脸也湿了。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反正冒着热气。我像冰窖里的碳盆子,身子里头是热的,外面一层是冰的。就这样,估摸着到了家。
多年以后,每遇下雪或读到与下雪有关的文字,我都会想起那个下午。一个小女孩儿,站在路口打量着陌生的世界,忐忑不安又倔强坚定地冒着风雪往前走。还有那密密撒下的雪网,那刀子一样割皮肤的风,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回家路以及内心的恐慌……
中学时,芬姐刚成年的儿子一念之差成了杀人犯,被处以极刑。芬姐忧思成疾,不久病故。强儿哥因窝藏罪入狱。这一家三口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早晨,读到下雪的文章。思绪跳回到童年,清清楚楚,一幕一幕。想到那件黄色的厚毛衣,想起芬姐。
有些事,总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