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界的二十六重天上流淌着一条河,名曰长生河,不知流淌了几万年。据说长生河是由一位名唤长生的女子的眼泪聚成的,其河水苦涩无比。可若凡人饮之便可得长生,不知是真是假。
守护这条河的仙君叫初淮仙君,传说他与那名叫长生的女子颇有渊源,具体如何却不为人所知。
若是在长生河畔,便能时常看到初淮神君站在河边。一袭白衣,容颜似玉,眼里结的是万年化不开的冰,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初淮仙君在天界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冷漠凉薄。虽然生的好皮囊,性格却十分不讨人喜欢,他是元始天尊的徒孙,守护了长生河两万余年,据说天帝也曾有愧于他,所以天帝也礼让他三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仙君,却独独宠爱身侧的一只红狐狸。这狐狸通体火红,连眼珠子都是红的。
说来也怪,这狐狸听说是初淮仙君自凡界拾来的,有点儿灵气却也十分平凡,跟着初淮一千余年了还未化成人形。也不知缘何初淮会宠她,说多宠爱,事迹却也是说不完的。
那红狐狸天生会酿一种酒叫桃花酿,据说不输于玉帝的琼浆玉液。一次红狐把王母娘娘千年一开的蟠桃花给摘了酿酒,王母大怒,要打她二十板子。
也不知初淮仙君如何得知,小狐狸挨了十个板子后仙君就来了。水袖长衫一拂,小小的火红便不见了踪影。
仙君急忙带着小狐狸回去治伤,不仅一声招呼都不打,还撂下一句话,大约是这个意思:不就摘你几朵花么,值得这样对她。再有下次本仙君便引了那长生河水淹了这瑶池。
吓得天奴们面如土色,王母娘娘无可奈何。于是一时间天界无人敢惹那只小狐狸,那小狐狸在天界几乎是横着走路。
笑话,长生河水可是唬人的。长生河上三百米内没有任何生灵能飞过。其对小狐狸的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话说那日回去以后,初淮仙君便将自己最好的灵药都给了小狐狸。
初淮亲自替她替抹了伤药,竟难得温柔的看着小狐狸睡去。眼里的颜色说不清道不明,一旁的天奴阿珠也觉得十分奇怪。自家的主子一万余年来何曾对谁这么温柔过,她都要怀疑是自己花了眼了。
小狐狸翻了个身,初淮自沉思中醒来,嘱咐了阿珠几句便匆匆离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仙药吃得太多,小狐狸不止伤好了,修为居然也精了许多,隐隐有要化人的趋势。
2、
这一日,小狐狸正在长生河中泡澡,初淮仙君也只远远地看着河对面。小狐狸记得从她来到仙君身边的第一年起至现在已逾一千余年,他一得空都会来这边凝望。
河对岸只有一棵血红色的桃花树和一间木屋,木屋破败不堪,桃花是多年未开。他也从来不过去,只是望着。
说来也怪,小狐狸是唯一一个入了长生河未沉的生灵。于是她得寸进尺了,觉得舒服便日日来此泡澡,也不怕污了这水。平日里捉弄了天奴,总躲到这水里来,天奴们也拿她无法。
她泡着泡着,忽然就觉得身上疼得慌。于是便对着初淮嗷嗷叫了起来,其声好不可怜。
初淮只当她在玩闹,并未理睬。可小狐狸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初淮耐不住,便要过来看看。谁知还未走到小狐狸身边,眼前的小狐狸便满身红光,刺眼十分。
红光过后,初淮仙君刚要上前去捉调皮的狐狸,却见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只见那小狐狸已然不是狐狸的样子,而是化成了一个少女。少女容颜如雪,肤如凝脂,眉眼间具是风情。真真是一幅美人出浴图。
呆狐狸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化了人,竟朝着初淮伸开双臂,索要拥抱,胸前泄露一片春光。看得初淮几欲喷血,天界万年的冰山也失了态。
那女子的神情样貌,无一不是记忆中故人的样子,他失神,喃喃道:“长……生……。”声音微乎其微。
小狐狸忽然意识到自己化了人形,急忙大叫捂住泄露的春光。初淮赶紧背过身去,有些慌张。
他抬脚就要走,说道:
“我去叫阿珠来。”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你既化了人形,便要有个名字,就叫……阿笙吧。”
他的眼泪几欲滴落。
说罢自顾自离开,留着小狐狸还呆呆的在水里,独自念叨:“阿笙……那长生又是谁?……”
刚刚慌乱之际,她还是注意到了初淮的异样,那样近乎狂喜的眼神,她从未见过。他喃喃念着的到底是谁,小狐狸在乎啊。
因为这只小狐狸,喜欢了那高高在上的仙君一千年。
她终于化了人形,算不算离配上他的标准更近了一点?她如是想,听着脚步声,抬头却对上天奴阿珠的眼。
阿笙惊讶,她在阿珠眼里分明的看到了……惊异,就算她天资愚钝化了人形也不用如此惊异吧。只是她没注意到,阿珠的眼里不深处,隐藏着恨意。
她在阿珠的伺候下穿上了衣服,才转过头看自己的模样。然后,就被自个儿给惊呆了,说狐族的女子化为人形,模样定是十分美丽是真,可如今自己这般模样,却是完全的出乎了意料。
这样……或许仙君会更喜欢吧 ……
3、
以前阿笙也总觉得,初淮仙君的眼睛里结着化不开的冰, 终年冰冷。
可最近她却发现初淮看向她的眼里竟充满着莫名的狂热,实在伤脑筋。而且初淮出门也不带着她了,美其名曰这是在保护她。
是了,阿笙这只在天界好吃懒做了一千余年的狐狸化了人形,还是这般模样,若还出去招摇不知要引来多少狂蜂浪蝶。阿笙了解真相后还乐呵呵的问初淮。
“仙君,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只是不想让你给我惹麻烦,话说你给我惹的麻烦还少么?”
阿笙讪讪然,吊着桃花眼嘟嘟囔囔的去酿桃花酿。
初淮不禁失笑,这小狐狸……
一万余年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我可不可以当作,是你回来了……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天界众仙都知道了初淮仙君家有狐初长成,美丽十分。
一时间,长生殿门口仙满为患,都争着要来看初淮仙君家的笨狐狸是何模样。
初淮方从外面要回殿,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眼看着门口的天奴们快要抵挡不住了,他正要上去帮忙,却见从门后闪出一个红色身影,叉着腰,对着一众天奴仙家们大喊:
“挤甚挤!本狐奶奶便站在这里,你们倒瞧个过瘾便是!”
众仙便安静了下来,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女子,惊于容颜。
初淮也愣住了,这场景太熟悉了……他仿佛看到了一万余年前的那个人。
有个年纪大的天奴突然大喊,将所有人唤醒。
“长生公主!”
一时间所有仙都在叽叽喳喳的谈论着长生公主是谁,又忘了叉着腰的阿笙。
“我从前是在天帝宝库当差的,就曾见过长生公主的画像,那模样与小狐狸一模一样呢!那时我一看魂儿都丢了好几天……”
“是吧是吧,不是听说那长生公主与仙君也是旧识……”
众仙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初淮的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拂袖,众仙便被清了出去,长生殿大门紧闭。
阿笙见自家主人如此,也怕得紧,静静的不敢出声。
初淮在书房里练字,她便跟着,默默的站在他身旁。她知道自家的仙君心情不好时总喜欢练字,此时万不可招惹他。
初淮抬眼看了一眼阿笙,便让阿珠退下,对着阿笙说道。
“过来,磨墨。”
“好……好嘞。”阿笙十分狗腿的跑了过去。
阿笙磨着墨,初淮写着字,气氛有几分尴尬。阿笙突然想起今天那天奴说的长生公主,不禁疑惑,就要问初淮。
“仙君……那个,就是我想问长生,是谁啊?”
“故人。”是初淮冷冽的声音。
“哦,与我很像吗?”
“这些我日后会告诉你,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满腹委屈的阿笙,又说道:“你去拿壶桃花酿来。”
“啊?好!”
奇怪,印象中初淮神君是从来不喝桃花酿的,一千余年来从未见他醉过,怎的今儿好生奇怪。想着,阿笙还是乖乖去拿了。
初淮丢给她一只埙让她吹,然后便自饮自酌了起来。
阿笙吹着埙,不时的抬起头偷瞄自家主人几眼,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阿笙吹着吹着,便有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还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耳畔呼气,带着桃花酿的醉意。于是她的气息便乱了。
她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自家主人的俊彦。此刻正泛着两团可疑的红晕,鲜艳欲滴。
她咽了咽口水,刚要开口,嘴唇却附上一片温热,哦天,是……主人在吻她!
她被吻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初淮的脸推开,问他:“你到底喜欢谁?长生还是阿笙?”
“我只喜欢你。”仙君温柔的注视着她,五个字自唇间轻轻地飘出。然后一把将发愣的呆狐狸打横抱起,往屋内走去。
绣萝春帐一放,掩去满园春色。
4、
第二日,阿笙扶着腰自床上爬起来。回头去看床上的人,险些没喷出一口狐狸血。
只见那天界的万年冰山此刻正衣裳半褪,露出姣好的身材,青丝散乱,有几缕落在身上往衣襟深处……
而冰山竟然正媚眼如丝的看着她,这是在勾引她吗?天界其他人若是知道,还不疯了。啊,不能看!不能为色所迷!阿笙咽了咽口水,特别坚定的说要起床。
那冰山浅浅一笑,说道。
“好,我们一起起床,你来扶一下我。”
然后……然后某狐狸就这样被拉了回去。
结果那天小狐狸扶着快要断掉的腰出房门被人看到了,天奴们一看见她就呵呵笑,更有隔壁仙君家的二猫来向她讨教如何爬上主人的床……
……
阿笙心想,可怜我一只小小的狐狸,得为他磨墨,酿酒,还得陪他睡觉,好辛苦啊!
初淮原以为,这一世他便能与她好好过,却原来不过痴想。
可没过几日,正当阿笙四处闲逛时,便听到有几个天奴在背后乱嚼舌根。她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听说长生殿那只狐狸爬上初淮仙君的床了!”
“是啊我也听说,好难过啊!呜呜……”
“我听百凝殿的阿萱说了,那只狐狸跟仙君的旧情人长得像,这不……”
阿笙听罢这些话,如失了神一般的,目光空洞的走回长生殿。
长生殿,长生河,呵,怎么这么傻,怎么会想不到呢?就连我的名字……阿笙如是乱想。
她只觉得一颗心乱糟糟的,回去之后看到阿珠站在门口,突然想起阿珠跟了初淮也挺多年的了,兴许她会知道一些。
“长生公主?”
“对啊,长生公主,我查尽了典籍,里面只说了她是鲛人族的公主,其他并未多说。你知道吗?”
“这……仙君不让我讲的,你也别问了罢。”
“她是不是长得和我一样?是不是?”
“这……阿笙你莫要乱想,就算你与长生公主生的相似,我相信仙君定也是真心待你的。”
阿珠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的,但她的态度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行,我明白了。”
阿笙说罢便跑去找初淮,丝毫没有注意到阿珠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森森的笑了。
“仙君。”
“阿笙?去哪儿玩了,半天不见你。”
初淮正在房里看书,阿笙难得的敛了笑容,静静的朝着他走去。
“初淮。”她唤他初淮,“你实话告诉我,长生是谁?”
“怎么突然问这个?可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你说,她是不是他们说的,你的旧情人……还有。”她抚了抚自己的脸,“这张脸……是不是与她一模一样?”
“阿笙,这些不重要。”
他的眼睛终于离开了书本,看向阿笙,竟有了一丝的……慌乱?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重要?你说啊?我是不是只是个替身!”阿笙往前逼近了一步,就站在初淮的胸前。
她抬起头来,倔强的看着初淮,一字一顿的开口。“我就知道啊……是吧,就我化人的时候你念的也是她,连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也是因为她!”
阿笙的面容已经支离破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初淮,泪水也一滴两滴的落下。
初淮的心大约已经一万余年未痛过,可此刻却如同刀绞。
“她已经死了。”那人依旧冰冷。
“我真是恨透了你这副冰冷的样子。”
阿笙赌气一般的跑出了长生殿,初淮也没有追上去,只是放下了书,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究竟还是瞒不住啊。
阿笙负气跑出,也不知道该躲到哪里,昔日痴傻的小狐狸总算体会了一把爱不得的心酸。
可她不知道,在她跑出去以后,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连初淮也被惊动了。
已经一万余年未曾侵犯天界的魔族竟大举兴兵来犯,天帝也不知怎的竟派人来请初淮仙君。
初淮正在书房里看书,进来的天奴与他说了情况,那仙君一直未曾抬头。直至说到新任不久的魔君亲率大军时,仙君才放下书来,平静的嗓音像是瑶池万年无波的水,说道。
“原是故人来啦。”
于是两军对阵,魔君一袭黑衣,而初淮一袭白衣,正是对比。魔君看着仙君,先开口了。
“初淮,好久不见。”
“是啊,一万余年了。”
一万余年以前,曾险些发生一场仙魔大战,那时的魔君还不是昭玄,而是他的父亲。两人应是那时候认识的,只是缘何那仙魔大战却并未开打却不得而知。
“你可忘了你答应那人的,永不相犯。”初淮开口。
“我是答应过她,可她既还在,我便不能放。既然她忘了前尘,我就不信她还是看上你,总该多看我一眼!”
“何苦……”
何苦,我们都何苦,这生生世世,缘何是个头?
“莫要说了,今日若我胜了你,便让我带走她,这一世她总该欢喜我。”
“你既执念如此之深,那便来吧。”
也不知魔君是如何得知的小狐狸化人的事,便急着来找故人。
于是两军交战,场面惨不忍睹。
初淮与昭玄单打了起来,两人功力竟十分相当。可天界的兵将却输魔界甚多,隐有落败之势。是了,那人用生命换来的万年和平,终究让天界疏于操练输了魔界。
眼看着天界的兵力就要灭掉一大半,突然自天上降下一道火红色的身影。
那身影在人群中不停穿梭,随手灭掉一些魔兵,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渐渐的,她发现天界的兵大量的死在自己面前,眼睛像是被鲜血染红一般,越来越红。
待越来越多的魔兵朝自己涌来,她突然一跃而起,背后竟多出九条尾巴!在场的人无不惊讶,那莫不是守护天界的九尾神狐!
她的尾巴扫过去的地方,魔兵都消失殆尽,竟生生的扭转了战局。只是她的目光一似乎直在搜寻着什么。
正在打斗的两人也看了过来,初淮不禁皱了眉,那魔君昭玄几欲落了泪。
初淮不知怎的,越打便越发的无力,再者昭玄手里又多了法宝,一时间初淮也撑不太住。而昭玄在看到阿笙的那一刻,手下却是更加卖力。
他当然知道,自万年前始,初淮的功力早就退了许多。
眼看着那红色的身影就要逼近,昭玄使了全力,准备结束这一仗。
可攻击刚刚发出,他就突然感到心肺欲裂,原来竟是那红衣的女子对自己奋力的一击。那到道色的攻击还未到初淮的身上,竟被那女子生生的挡了下来!
阿笙定定的站在初淮面前,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笑道:“你若不爱我,我也是没得法,只是你莫要后悔才是。”
然后不顾初淮错愕的神情只身与呆愣着望自己的昭玄打了起来。
初淮在心里轻叹,他不欲让她知晓本就是想让她继续无忧无虑,无奈……
昭玄方才那一击,已是用了全力的,而此刻,她怕不过是在硬撑。
昭玄手下使的力轻了许多,借机同她说话。
“同我回去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
昭玄突然冷笑,自己念了这么多年,原来还真只是一场梦,哪怕忘却了所有记忆,她心里的人还是那人。一时气急之下竟拼尽最后力气,将一掌奋力朝初淮打去!
阿笙暗叫不好,身子却不由向初淮挡去。
初淮和昭玄几乎同时惊呼,可到底还是来不及。
那一掌落在身上有多疼,阿笙也不记得了,也来不及去听初淮的惊呼。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被遗忘了很久的事。
“我好像……叫长生……”
叹息一般轻轻流出,然后是漫天的鲜血,那抹火红色的身影自半空飘下,凄美无比……
那魔界的王与天界的仙君的眼中是不可遏的痛与悔恨。
5、
那场轰轰烈烈的仙魔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那守护天界的九尾神狐魂魄几乎粉碎殆尽。
二十六重天的长生殿主人初淮仙君用自己的心——凝魂珠,为神狐凝了一魂一魄,只是其魂魄太过虚弱,不能复活。只得入了轮回,无法再上天界,只听说化了人仍是永世的红眸。
没了心的初淮仙君整日喝醉,不过一百余年便随之而去,落了凡间,但愿下一世他们能够长厢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