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我被孩子嫌弃了
日前,我收到一位朋友来信请教,她向我吐苦水道:
我的女儿今年上大学。一直到高中毕业前,她还是个一个相对同侪,比较懂事的孩子。现在进了大学,因为和宿舍四位同学同住,受到那些同学的影响,可能眼界开了,她现在很攀比,开始嫌弃父母和家里,我很痛苦。
不知怎么地,我想起电影《东京奏鸣曲》 ,当中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和其他中年失业的上班族,过起穿着西装出门,假装上班,实质上是在公园、快餐店等地方消磨时间,然后再假装下班,装得一身疲惫回家,以维护他们在家庭中的尊严。
又想起改编自黄春明小说,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儿子的大玩偶》 ,片中男主角的工作是每天化妆成小丑,背着贴有广告的广告牌在路上当移动活广告。年幼的孩子,因为看习惯父亲平时小丑的装扮,当男主角卸妆后,不熟悉的脸庞竟把孩子吓哭。为了逗孩子开心,男主角只好默默的重新上起小丑的妆。
养子不教谁之「过」?
如果从教养观来谈,一般咨询师可能会从安抚来谈者(这位母亲)的情绪做为起点,通过对谈,逐步达到咨询中的「澄清」阶段。光有澄清还不够,澄清之后更主要的目的是协助来谈者达到「自我觉察」。
自我觉察包括:来谈者陈述的问题中有哪些细节,而真正造成情绪,以及来谈者内心的冲突、纠结与痛苦的原因,在他整体生命历程塑造的人格──身心灵──的状态。
我经常在坊间的咨询书籍和专栏上,看到一篇篇看似客观、理性的方式去响应上面这位母亲提出的类似问题:
现在女儿自我认同刚好是最受同侪影响的时期,每个同侪背后也受家庭影响,每个家庭背后是社会,社会给予生存的压力,加上年轻孩子自我认同的迷茫和压力很巨大。
在还没找到未来的志业之前,很难通过内在的充实,平衡外在的匮乏。我举了一个例子,一个读人类学的朋友。他大学毕业去圣卢西亚做研究,一个很小的岛国。但因为这是他想做的,所以他可以远离网络,远离都会,去实现他内心的幸福。找到这个就好了,会比较不受外在社会的波动而跟着波动。
我想父母能做的,就是耐心陪伴。
还有就是趁此即为好好沟通一下,让孩子了解家庭的实际情况。另外如果方便,认识一下女儿的同侪看看,是了解女儿,发挥影响力的一个好方法。
这类「无伤大雅」的响应,大体符合常人的理性判断,却无法真正的帮助来谈者达成自我觉察。而且有一种潜在的倾向,在我们对来谈者的女儿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的跟着来谈者,批判起这位女儿。来谈者得到同情性的支持,但却无益于他进行自我觉察的工夫。他没有机会审视自己,反而得到更多借口去审视女儿。
实际上,在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扮演一位聆听者,一位类咨询师,这时候我们该怎么做?
当我们无法真正理解来谈者的问题,我们需要做的,而且常常最有效的,首当在冒失的拿出同情心之前,做到「真诚的聆听」。
自我觉察:搞清楚「谁才是来谈者」。
当我们面对来谈者,我们同时面对的是来谈者的整体家庭,以及架构其价值观的社会。我们聆听着,然后试着让来谈者回想起自己成长的道路。通过这条回溯之路,来谈者得以从中检视自己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做了哪些选择。为何有些段落,来谈者耿耿于怀;为何有些段落,明明很重要,却在有意无意间被遗忘,抑或尘封。
自我觉察有许多层次,好比我们谈到的意识与潜意识。但无论如何做区分,自我觉察总是要将所有被我们放在大脑与心灵的记忆库中,所有隐含的讯息再次呈现于意识间,得以再次被我们回想、思辨与重新感受。
有些来谈者会因为童年父亲的一巴掌落泪,这是自我觉察的力量。自我觉察使我们重新梳理人生的旅程,然后我们终将发现自己的存在是受了那么多因素的影响,无论我们选择用什么方式面对,没有什么事物能够真正被遗忘,我们能做的是改变我们的心态,将这些组成我们人格的段落以不同的方式看待。
我想起两个走过的个案:
§个案A
曾经有一对父母觉得家里两个孩子越大越叛逆,亲子之间有很大的矛盾。在仔细进行自我觉察后,有些父母想起自己对孩子很溺爱,因为不希望孩子过得像他们从前一样辛苦,所以更多痛苦的来源,是来自于他们的童年经验,说到底是他们内在的冲突。
他们通过儿女完成弥补自己的遗憾,他们试图支配孩子的人生,而不是真正教导孩子如何自由。孩子带来的痛苦,在于他们内在试图重新过好第二次人生的愿望落空了。可是这个愿望,原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奢望。
§个案B
来谈者是一位二十几岁年轻人,他是在好朋友费尽唇舌下,才选择和我姑且一谈。并且通过这位年轻人,我和他与他的母亲进行了对谈,才让一个家庭中遍体鳞伤的两个个体重新检视生命的意义。
那位母亲是一位单亲妈妈,她的痛苦并非孩子不够孝顺,而是她越是爱她的孩子,就越害怕相依为命的孩子有天会抛弃她。所以无论孩子对她多顺从,她总是有办法鸡蛋中挑骨头,让孩子因为愧疚感而保持与母亲的亲密联系。直到儿子终于受不了罪恶感的捆绑,阻断所有外在联系,甚至跟论及婚嫁的女朋友分手,完全成了一位把生命奉献给母亲的人,性情越来越孤僻、古怪。在这位母亲的安全感得到满足之际,是否想过牺牲的是孩子的人生?
以这位母亲的烦恼为例,有些事情是咨询师在安抚来谈者的情绪,提出客观的探问与响应之余,应该要厘清的,否则这样的咨询根本达不到核心意义:
「这位母亲通过孩子看见了什么?」、「是否有部份的自我以镜像的方式呈现于孩子身上?」、「在教养孩子的过程中,灌输了什么样的观念?」、「如何能够教养出不攀比的孩子?」、「母亲的教育观、价值观是否是她痛苦的来源?」、「她理想的儿女形象,乃至幸福家庭的形象是什么?」、「这位母亲如何经营自己的生活?」……还有很多其他建立在来谈者缓缓展开自我觉察后,方能和咨询师共同反思,以将问题回归于来谈者自身,帮助面前这位真正的,而非他口中的问题得到澄清。
无论是咨询室内外,有时我们过多的同情与同仇敌忾,反而使我们忘了真正的来谈者是谁,谁又是真正提出问题,纠结于问题并因此受苦的对象。我们太轻易的顺着对方的思路和价值观,无形中增强了来谈者的主观认知,而无益于他通过看清眼前的问题,来谈者持续向下沈溺于自身设想的困境之中。
这就好像有人再向我们求救,我们说:「我们听见了!」,却忘了伸手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