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诗词大会的导师郦波和康震分别作诗一首,拜读之后不觉哑然失笑,索性抄录下来,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看法。
先看郦波教授的集句诗:
人间有味是清欢,
照水红蕖细细香。
长恨此身非吾有,
此心安处是吾乡。
集句成诗就是集取别人诗句凑成一体,表达特定的情感。这首诗第一、三、四句都是苏轼的词句,第二句没见过,一查居然还是苏轼的词。看来郦波老师很喜欢苏轼。引用当然没问题,但七绝往往要遵循起承转合的逻辑顺序。我们最常见的是:第一句起句一般描摹事物,第二句承接上文,第三句引出主题,第四句进一步深化。第一句多用比兴,写景状物多,而不是直接写出结论。比如秦时明月汉时关,比如黄河远上白云间,比如峨眉山月半轮秋,都是通过描写外在的意象引出主题。应该说第三句和第四句,才是作者重点表达的情绪和抒发的重点,如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如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如夜发青溪下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这诗里的第一句和第四句,显然主题冲突了,一首诗原则上不应当有两个主题。而且逻辑上说第一句其实也应该安排在第四句出场,才显得不那么突兀。放在第一句,你把要表达的情绪都提前说出来了,那剩下的二三联显得一下子失去意义了,而且,细细香和此恨,想表达什么呢?无疑是拼凑的,这是完全不可取的。
再看看形式,问题有二。
①不合音律,这四句其实是词里面的句子,本身并不符合绝句对平仄对偶的要求,即便是按照散句的要求来看,也未免过于潦草,格律不搭。
②重复字太多。此身,此心。吾有,吾乡。属于绝句里面非常忌讳的毛病。
说到这,我倒想起来瞿秋白就义前写的一首集句诗:
“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
这四句来源各不相同,但组合在一起浑然天成,毫无穿凿附会之感。作者临刑前的复杂情绪,在这首诗里面表达的淋漓尽致,令人过目不忘。这才是集句诗的极品。
再看康震老师的七绝:
大江东去流日月,
古韵新妍竟芳菲。
雄鸡高歌天地广,
一代风流唱春晖。
这首诗的第一句化用了南北朝谢脁的一句“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其余的诗句看不出来出处,应该说是他的原创。说实话,这诗更业余。康震老师给我的印象非常渊博,实在不应该写出这样水准的诗。整体上这诗几乎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完全是为了写诗而写诗。完全不明白几个意象之间有什么联系。第一二句和三四句非常割裂,拼凑痕迹明显。第四句干脆是所谓“老干部体”,完全没有一个文史教授应有的古文功底。
客观地说,如果两位老师确实是毫无准备临时写就,我们就不应该苛求,毕竟七步成诗的天才还是少数,但我个人的意见是宁缺毋滥,老实承认写不好,比硬编一首糊弄人好得多。
写诗和论诗其实差别很大,很多如雷贯耳的诗人,并没有诸如“如何写诗”这样的理论著作问世,一些著名的诗论家如创作过《沧浪诗话》的严羽,本身写的诗并不高明。把一首诗拆解成句子和词汇这样的零件来分析原理揣摩动机,是论诗者的本事。而写诗,大概要调用不同的大脑区域。这里有一些感性和理性的区别。写诗固然是技术,但这技术是不可教授的,要靠天分和性灵,没有诗人是教出来的。论诗可以有一定的章法和套路,写诗呢?仅仅懂章法和套路远远不够的。
我在大学的时候,班里的体育课是篮球,整个学期都在教分解动作,持球、运球、上篮等等,我的分解动作做得非常不错,还一度给人做过示范,最后的考试成绩居然不错。然而,我是班里唯一一个不会打篮球的人。我没有这个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