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龙二年,三月庚寅,山阳公刘协薨逝。
魏帝曹叡素服发哀,遣使持节,以典护丧仪。
夏四月丙寅,曹叡诏有司以太牢祭祀于文帝庙,并追谥山阳公刘协为汉孝献皇帝,以汉礼葬之。
夏四月,京都大疫,诸官百姓都是惶恐不已,许多人为了躲避瘟疫,更是拖家带口、携老扶幼的离开了洛阳。
皇帝曹叡为了控制疫情,不但下诏令宫中御医出宫以抵抗瘟疫,更是令各地名医携药进京,以期与京中医者一同早日尽早研究出抵抗这次疫病的药方。
而这管控瘟疫的事宜,皇帝则交给了任职洛阳典农的毌丘俭。
原本颇为繁华、一片生机勃勃的帝都,霎时变得如同修罗场一般,每日都会有不少人死去。
原本充斥在各坊各市中的小贩吆喝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令人揪心的绝望叹息。
“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
温疫一年四季皆可发生,原因之一是由于时令之气的不正常,是由“非时之气”造成的。
建安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六。
“伤寒”,除了指外感热病外,还包括了当时的烈性瘟疫,可见当时温疫流行之猖獗。
陈王曹植还在《说疫气》一篇中说国“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夫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
虽然此文中已然说明了当时“疠气流行”,并非“鬼神所作”,而是“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所致,但寻常百姓以及一些官员仍是“悬符厌之”,企图以鬼神之力来消灾解难。
当年机具盛名的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也曾在《七哀诗》中言道:“……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可见此时京城大疫、人人惶惧的凄凉情景。
早从汉桓帝刘志开始,直至汉孝献帝刘协的七十余年中,光是见载于史书的疫病就发生过十七次。汉末之时由于战乱,天下遍地皆尸骨,因此疫情连年,民不聊生,即使是士大夫们也未能幸免。如著名的“建安七子”中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也一时俱逝,其惨状可见一斑。
与各个王公大臣府上一样,昌陵乡侯府中各处同样也摆满了博山熏香炉,日夜不息的燃起了艾草,以图驱散那可怕的瘟疫。
夏侯玄并没有履行去年冬日里对妻子的承诺,而是一次去了北境。
而且这一次,李惠姑并不知晓自己夫君北上是为了何事,只知道他是奉了陛下之命,去执行一个秘密的任务。
就在夏侯玄离开洛阳后不到一月,京城就爆发了这场骇人的疫病。
这让原本前些时日还十分提心吊胆的太夫人曹缺和夫人李惠姑,变得反而没那么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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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侯府、司马宅内。
由于城内到处皆有疫病,小侯爷司马师又不放心让妻子和孩子独居府中,因此便打算这几日都安安稳稳的留在府中,好好陪着夏侯徽和几个未满五岁的孩子。
这一日,家主司马懿也告了病假,躲在府中没有去上朝,闲来无事的他便想来考察一下诸子的学问,因此一大早,司马师与司马昭,以及司马干,还有司马亮、司马伷等庶子便早早前去正堂等候父亲了。
与往日的每个早晨一样,夏侯徽仍旧亲自打扫着阿父司马懿和夫君司马师的书房。
当夏侯徽再一次不经意的触碰到司马懿那只檀木书架上的《阴符经》时,她不禁又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七夕乞巧后的黄昏,哥哥夏侯玄对自己说过的话。
“媛容,你听我说。我并不是说司马家参与通敌之事,我只是怀疑,王黎的死,与司马家有关。具体的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为了维护朝中司马家的某位涉案的故交,也有可能是其它我们暂时无法得知的原因。我也知道,司马伯父和子元不会是那种通敌之人,但是媛容,这一次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虽然时隔多年,这件事情也并没有如哥哥所想的那样被彻底查出,但她自数年前,那次无意间打翻书架上的药瓶时,她就明白,哥哥说的,其实都是对的,只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夏侯徽就这样,一边发着呆,一边不经意的朝着书架后的“禁地”走去。
阴暗的角落间,明明空无一物,可是夏侯徽却好像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
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是当她朝着那灰暗墙壁走近时,她才发现,竟真的有人在说着什么!
那声音,就在这墙壁后面!
夏侯徽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了木墙上。
“俞婆婆,您看,这京城之中可都是疫病,咱那看管人质的地方又那么阴沉晦暗,指不定哪天就染上病了,您要是再让小的在那边看管那几个人半死不活的人,小的可不干了。”
夏侯徽听了这话,不禁满腹惊疑,难道,这个人说的所关押的人,和六年前那与盗马案牵扯的已故郡守王黎的家人有关?
“放心吧,我已经和侯爷说过了,那蒋济蒋大人早就已经和侯爷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留着这几个人,也没什么用处了,这两天你找个时间,把他们处理了,然后再把尸体从密道中悄悄拉出去,埋了便是!”
果然如此!
夏侯徽听了那熟悉的声音竟是俞婆婆,不禁一声惊呼,还不小心撞到了那木制的隔墙!
“嘘!”密室之中的俞婆婆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人不要再说什么了。
“怎么办?”那个人本来就胆小怕事,此刻察觉到有人偷听,自然是更加紧张了。
“慌什么!”俞婆婆冷笑一声,阴森森的看了那隔墙一眼,就算她没有看到那隔墙后的人,她也能猜出来是谁。
毕竟,五六年如一日亲自打扫书房的人,还会有谁呢?
数日之后,京中疫情在官服民间众医者的齐心协力下,终于有所缓和了。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在确保疫情完全消除之前,瘟疫是随时都会反弹的。
舞阳侯府中,众人都在为少主司马师的生辰宴会忙活着。
不过由于时值瘟疫,府中并没有邀请外人,也没有出门采买什么,尽量从简安排着,因此这场宴会,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家宴。
酒过三巡之后,家主似乎兴致不错,非要让儿媳来弹奏一曲,以助酒兴。
司马师见父亲难得有此兴致,便没有推辞,笑着鼓励妻子道:“既然父亲想听媛容抚琴,那你便弹一曲吧。”
夏侯徽笑着点了点头,而堂下侍立一旁的下人,则将早已预备好的“绿绮”古琴抱了上来。
夏侯徽接过那古琴,不禁心中微微一颤。
看到这面古琴,就好像又回到了近十年前,看到了那个抱着这把琴前来夏侯府祝寿的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年。
她不禁抬头,朝着夫君莞尔一笑。
十年匆匆过,所幸他和自己,仍旧还是那般相敬、相爱。
“铮......”只见夏侯徽左手抚压丝弦,右手挑压勾抹,琴弦初颤,发出一丝不俗的清鸣。
她仍旧是弹奏着当年的那首旧曲。
轻勾散挑几手之后,突然指锋一转,起初宛如佩玉相击之声的琴音,突然轻快了不少,就如清泉流水,淙淙过石一般,此时只见她双指柔中带刚,虽然她的琴艺已不似当年那般娴熟,但一抹一挑之间还是足见技艺不凡。
不久,清泉汇入江河,又顺势奔流入海而去,曲调霎时势如大潮,宫商激扬。
此刻,夏侯徽不经意的抬首望了望夫君,他的眼神,依旧还是如当年初遇那般温柔......
“铮!”
就在这时,弦断,指破!
那原本洁白如雪的第七弦也带上了一丝殷红!
司马师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起脸色苍白的妻子。
“媛容,你怎么啦!”司马师见夏侯徽脸色不佳,顿时紧张万分。
“没事的,夫君。”夏侯徽暖暖一笑:“只是刚刚吓到了而已,不怕。”
“那就好,那就好。”司马师轻轻扶起夏侯徽,继而向席上的父亲躬身说道:“父亲,媛容她身体不适,孩儿请求早些回去,望父亲应允。”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便和徽儿先行回去吧。”司马懿举起铜爵,呷了一口酒水后,才缓缓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