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反腐小说《大地黑金》二十六

        走出县医院的大门时,孙延平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仲夏的午后,毒辣的太阳像个大火球,喷射着熊熊的火苗。孙延平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真舒服,可惜,没有几天可以享受的了。

        化验结果刚出来——肺癌晚期,时日无多。换做常人,早就吓得魂飞天外,可孙延平却异常平静,内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他偷偷地撕碎了化验单,扔进了垃圾桶里,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出了医院。

        老伴儿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唯一的女儿已经在海宁成了家,自己也抱过了外孙子,没有什么可牵挂的,生无可恋,早死晚死左右是一个死,棺材板一盖,与世无争,挺好。孙延平自己安慰着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缓缓地发动了车子。

        迈进安置小区现场指挥部的门,孙延平笑呵呵地喊了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说完坐在了马波的对面,笑嘻嘻地盯着他。

        马波是个老实人,不善于开玩笑,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样,老孙,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还是老一套,少抽烟,少喝酒,注意休息,扯淡,不抽烟不喝酒活着还有个屁意思。”

        马波一脸严肃,关切地说道:“别胡来,还是听医生的,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别逞强,自己的身体自己多保重。”他对孙延平的印象不坏,别看他平时嬉皮笑脸的,到正事时绝不含糊。

          “能不能别老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你两吊钱似的,老马,以后小区工程上的事你就多操点心,我想休息几天,最近老感觉身体没劲儿,咳咳……”一阵压抑不住的咳意涌上胸口,孙延平赶紧掏出面巾纸捂住了嘴,擦完顺手扔进了桌子底下的纸篓里。

          “你呀,早就该休息几天了,有病还硬挺着,都多大岁数了,还以为是年轻那会儿呢?现在就回家去,这里有我呢,放心吧。”

          “那你就多受累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孙延平慢悠悠地走出了指挥部。他是真的想歇一歇了,趁着现在还能活动,先去海宁看看女儿,看看外孙子,然后就回家往床上一躺,等着那一刻,谁也不累赘。

        送走了孙延平,马波却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看他说话的表情很正常,可他说的话却有点耐人寻味:以后让我多操点心,老感觉身体没劲儿?起身来到对面,从纸篓里翻出来刚才孙延平用过的面巾纸,打开一看,拇指般大小的血迹印入了眼帘,啊?马波大叫了一声,他吐血了,有这么严重?

        这下马波可坐不住了,老孙这是在刻意地隐瞒着自己的病情,他的病比他说的要严重得多。想着孙延平平日里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就释然了,这个老孙。

        马波赶紧给县医院院长肖玉成打了电话,询问孙副县长的病情。好一会儿,肖玉成才回复说,孙副县长得的是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寿命。

        马波惊得张大了嘴巴,手举着电话呆在了原地,任凭电话里“嘟嘟”的盲音响个不停。不行,这事儿必须得向李县长汇报,转过身飞也似地跑出了指挥部。

        找到李铭剑的时候,他正在宾馆里和王玉林老两口、周德福唠着家常。王玉林老两口和周德福并没有受伤,当时只是惊吓过度,在医院待了不到两天,就由戴民安排住进了宾馆,一切吃穿用度都有政府买单。

        李铭剑很随和地坐在床头,亲切地问道:“老哥,嫂子,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王玉林往前欠了欠身子,毕恭毕敬地答道:“习惯,条件挺好的,李县长您费心了。”

          “这是人民政府应该做的,政府是人民的,不为百姓办事,那还叫什么政府。你们放心,安置小区马上就要建好了,不用等入冬,十一之前就能住进去。老哥,住上楼房高不高兴?”

          “那咋不高兴呢,咱都是农民,这辈子能住上楼房,搁以前想都没想过,呵呵,高兴。”王玉林憨厚地笑着。

          “你们三家的一切损失暂时先由政府负责包赔,县里会和煤矿协商。等你们住上新房子后,一切的生活用具和用品都会按照你们的要求配置,你看行吗?”

        周德福是个老光棍,脑子也有点问题,见来了这么大的官儿,吓得直往床里蹭,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玉林点头说道:“那感情好,要不我们还担心呢,家里的东西只找回来一半,剩下的全被砸烂了,住上楼房后,啥也置不齐全。”

        李铭剑递给王玉林和周德福一人一支烟,周德福接过后往耳朵上一夹,不敢抽。李铭剑见状哈哈一笑,目光和蔼地说道:“你是周德福老哥吧,不用怕,我是来看你们的,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王玉林接过话说道:“李县长,他是个憨人,没见过大官儿,别见怪。”

        李铭剑把剩下的半盒烟递到了周德福的手上,示意这是给他的,周德福单手接过,迅速藏在了枕头底下,露出满口的黄板牙,“嘿嘿”直乐。

        李铭剑面色凝重地对着王玉林说道:“老哥呀,出事那天你也在场吧,能讲一讲经过吗?”

        王玉林歪着头想了一会,肯定地说道:“当时我正在家里吃午饭,就听见玉满二哥家有吵闹声,出门一看,几台铲车停在他家院里,黑头带着人来的,铲车声太大,说了些啥听不太清。等我跑过去,铲车已经开动了,就铲了一下,房子就倒了,这一倒可不要紧,稀里哗啦的,地面陷进去有四、五米深,越陷越大,我这房子和德福的房子紧跟着也陷了进去。”

          “那王玉满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在医院那天夜里听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去哪了可不知道,在医院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啊。”王玉林努力地回忆着,摇了摇头。

        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铭剑有些失望,起身想告辞。

        王玉林好像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二秃子和黑头经常来玉满二哥家,拦着不让他上访,二秃子还说过再上访就打断他的腿。”

          “哦,谢谢你啊,老哥。”李铭剑刚要起身离开,马波来了。

        马波贴着李铭剑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李铭剑一愣,脱口问道:“老孙现在在哪儿?”

          “回家了。”

          “去他家,快走。”说完率先走出了房间。

        从工地回来之后,孙延平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不想动,肺部疼得厉害,脑袋也有些发沉。望着屋子里熟悉的一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有些舍不得,才五十岁,年轻了点。张林成的死,对他的触动很大,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了就没了,和自己同龄,有点可惜。

        孙延平隐约觉得张林成的死并不是个意外,李铭剑上任之后,就对煤矿产生了兴趣,前几天问自己的那些话就足以说明,要对矿山下手。车祸鉴定结果他已经看到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依陈天鸿的性格,是不可能乖乖就范的,张林成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陈天鸿才对他下的手。

        孙延平起身走到书桌前,掏出钥匙打开锁,翻出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当天交给李铭剑的那些东西是假的,这才是真品。看了看,摸了又摸,孙延平自言自语道:我是个罪人,当年一念之差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唉,你们就当我的陪葬品吧,想了想又锁回了抽屉。

        就在刚要起身的时候,肺部一阵绞痛,连忙用手使劲地抵着左肋,右手摸索着在裤兜里找药,药翻出来了,刚想要往嘴里倒,一阵眩晕忽然袭来,孙延平再也支持不住,“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李铭剑和马波赶到的时候,孙延平在地上躺了足有一个小时。

        等到孙延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李铭剑和马波分坐在两侧,都是一脸的沉重,在小声地交谈着。

        我还没死,这是孙延平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他恍惚记得倒下的一刹那,看到了妻子再向他招手,说一个人太寂寞,赶快下来陪我,自己伸手去捉妻子的手,却抓了个空,再一抓,妻子已消失不见。

        见他醒了,李铭剑俯下身子,关切地问道:“老孙,好点了吗?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打个招呼。”

        孙延平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挺好。”

          “不许说丧气话,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希望很大的。”

          “嘿嘿”,孙延平咧嘴一笑,“李县长,你不用安慰我,我的病我自己清楚,现在能多活一天就是赚着了,只是老张这一走,我也要走,政府这边的担子就更重了,唉,老张是真可惜啊。”

        李铭剑抓住了孙延平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说道:“别泄气,我问过医生,做手术可以延缓,过两天就送你去东阳市人民医院做手术。”

          “不用费那事儿了,临死前还得挨一刀,不值得,我可不做,我得留个全尸,好下去陪我媳妇儿,她一个人孤单。”

        话有些凄凉,李铭剑心里不是滋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暂时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孙延平谈不上是欢喜还是悲哀。他没有想到救自己的竟然是李铭剑,一个刚刚上任的县长,还没有什么深交,只是在工作中接触了几次,第一次开会时自己还有可能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能有这份容人之量实属不易。

        大夫下达了逐客令,病人需要卧床休息,不宜多说话。

        望着李铭剑那瞬间高大的背影,孙延平有些莫名的感动,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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