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刺鼻,林夏蜷缩在病房角落,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苏念安。她的手背上插满了针管,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仿佛是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夏夏,你来了。”苏念安虚弱地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林夏强忍着泪水,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苏念安摇了摇头:“别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她顿了顿,“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
“帮我照顾阿沉,好好的照顾他。”苏念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重锤般砸在林夏心上。
林夏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陆沉舟,那个她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此刻却只能以朋友丈夫的身份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她和陆沉舟相识于大学,那时的他们青春年少,一起在图书馆学习,在校园里漫步。林夏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然而,苏念安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苏念安是陆沉舟的高中同学,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她失去了父母,也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陆沉舟出于同情和责任,选择和苏念安在一起,并且在苏念安病情恶化后,毅然决定和她结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林夏曾试图放下这份感情,可每次看到陆沉舟疲惫却温柔地照顾苏念安,她的心就会被无尽的痛苦和无奈填满。而现在,苏念安却将陆沉舟托付给她。
“我做不到,念念,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林夏哽咽着说。
苏念安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恳求:“夏夏,我知道你爱他,我也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默默守在我们身边。我走了以后,只有你能给他幸福。答应我,好吗?”
林夏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苏念安最后的心愿,她无法拒绝。
一个月后,苏念安离开了。葬礼上,陆沉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可林夏知道,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之后的日子里,林夏按照承诺,陪在陆沉舟身边。她看着他整日把自己埋在工作里,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看着他在深夜里独自买醉,然后抱着苏念安的照片痛哭。
她心疼,却不敢上前安慰,因为她知道,在陆沉舟心里,她永远只是苏念安的朋友,是那个被托付照顾他的人,而不是他爱的人。
又是一个下雪的日子,林夏站在窗前,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这些日子,她和陆沉舟的关系依旧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
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到陆沉舟站在那里,眼神空洞而迷茫。
“夏夏,你说念念在那边会孤单吗?”陆沉舟的声音沙哑。
林夏走上前,轻声说:“不会的,她那么善良,一定会遇到很多温暖的人。”
陆沉舟突然上前抱住她,林夏的身体瞬间僵硬。她能感受到陆沉舟身体的颤抖,也能听到他压抑的哭声。
“夏夏,我好累,真的好累。”陆沉舟喃喃自语。
林夏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刻,她多么希望陆沉舟的拥抱是因为爱她,而不是因为孤独和痛苦。
日子像被揉碎的雪,在风里飘得凌乱又漫长。陆沉舟开始习惯在深夜敲响林夏的房门,他不说话,只是抱着威士忌酒瓶瘫在沙发上,醉眼朦胧时呢喃着苏念安的名字。林夏总是安静地收拾他打翻的酒杯,把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这天深夜,陆沉舟突然抓住林夏要去厨房倒水的手腕,醉意让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念念……别走……”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林夏颈间,她僵在原地,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黑暗中,陆沉舟摸索着覆上她的唇,林夏浑身发冷,却不敢推开。这个吻带着浓烈的酒气,也带着不属于她的思念。
晨光刺破窗帘时,陆沉舟宿醉未醒。林夏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睛和微肿的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陆沉舟公司秘书的紧急来电。她匆匆赶到公司,正撞见陆沉舟被合作方刁难,对方将文件狠狠摔在桌上:“陆总最近魂不守舍,这项目我们不敢冒险!”
林夏几乎是本能地站出来,条理清晰地解释方案漏洞,用专业数据重新赢得对方信任。陆沉舟站在一旁,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陌生。结束谈判后,他轻声说:“谢谢。”这两个字像冰棱,在两人之间竖起新的隔阂。
入秋那天,林夏在整理苏念安的遗物时,发现一本泛黄的日记本。翻开的瞬间,一行清秀的字迹刺痛她的眼睛:“今天看到阿沉和夏夏在图书馆对视的眼神,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余的。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希望他幸福,哪怕这份幸福与我无关。”后面的内容被水渍晕染,断断续续记录着苏念安如何恳求医生隐瞒病情,只为了不拖累陆沉舟,甚至主动撮合他和林夏。
泪水滴落在日记本上,林夏终于明白苏念安临终托付的深意——那不是祝福,而是一个女人最后的成全。她跌坐在满地旧物中,窗外的梧桐叶簌簌飘落,恍惚间又回到大学时代,那时陆沉舟总在图书馆给她占座,会把温热的奶茶悄悄推到她手边。
深夜,陆沉舟又一次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清醒了些,目光落在林夏泛红的眼眶:“你哭了?”林夏将日记本递过去,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窗外突然响起闷雷,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陆沉舟声音发颤,“这么多年,我自以为在赎罪,却让所有人都痛苦。”他突然抓住林夏的肩膀,“夏夏,我可以重新开始吗?这次,不带着愧疚,不带着怜悯。”
林夏望着他眼底从未有过的慌乱,喉咙像被暴雨打落的枯叶堵住。十年的守望,无数个自我否定的日夜,此刻换来的这句话,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雨声愈发激烈,她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在雷声中飘荡:“可是阿沉,被淋湿太久的人,早就分不清,那落在身上的,究竟是雨,还是你递来的伞
然而,她知道,即使陆沉舟此刻需要她,也不代表他会爱上她。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或许会一直伴随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悲伤都掩埋……
陆沉舟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仿佛一松手林夏就会化作虚影消散在雨幕中。窗外的闪电照亮他骤然苍白的脸,将他眼底翻涌的恐惧与懊悔映得清晰可见。“我知道错了,夏夏,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他的声音带着破茧般的嘶哑,“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夏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过脸颊。十年的时光里,她无数次幻想过陆沉舟说出这番话,可当它真正来临,心里却只剩一片荒芜。“你让我怎么给?”她睁开眼,目光穿过他的肩膀,落在被雨雾模糊的远方,“你用十年时间证明了苏念安是你的救赎,现在又想用多久来确定我不是另一个替代品?”
陆沉舟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一旁的花瓶。瓷片碎裂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雨燕,也震碎了空气中凝滞的沉默。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林夏弯腰拾起日记本,将泛黄的纸张轻轻贴在心口。
“念念说,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林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可她没告诉我,当这份爱变成枷锁,连被爱的人都喘不过气。”她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大衣,那是去年寒冬她见陆沉舟总穿旧外套,偷偷买给他的,一次都没见他穿过,“我搬走了,这件衣服你留着吧,换季的时候别总忘记添衣。”
陆沉舟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要走!”他的眼眶通红,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林夏手背上,“我承认以前我懦弱,可现在我看清自己的心了!你不是替代品,你是……”
“够了!”林夏突然爆发,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陆沉舟,你知道最残忍的是什么吗?是我在你看不到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看着你为另一个人倾尽温柔,而你却在她离开后,才想起回头看我一眼。”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累了,真的累了。”
雨声渐歇,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房间。林夏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无数苦涩回忆的地方,转身走向门口。陆沉舟跌坐在满地狼藉中,看着她的背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才颤抖着摸出手机,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三天前偷拍的——林夏在公司会议室讲解方案时的侧影,阳光穿过玻璃,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三个月后,陆沉舟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偶然遇见林夏。她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正笑着和对面的男人交谈。男人细心地替她擦去嘴角的奶泡,而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是陆沉舟从未见过的鲜活。他攥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发抖,最终转身离去。
冬雪再次飘落时,陆沉舟收到林夏的请柬。烫金的喜帖上,她的字迹依然清秀:“我终于等到了愿意为我撑伞的人。”窗外,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陆沉舟无名指上那枚始终未摘的婚戒上,他忽然想起苏念安日记里最后的话:“如果爱注定要有遗憾,希望阿沉的遗憾里,不再有夏夏。”
雪落无声,却覆满了来时的路。那些未说出口的告白,那些被辜负的等待,都化作寒风中的叹息,消散在岁月深处。
婚礼那日,教堂的彩窗折射出斑斓光影。林夏的白纱扫过铺着玫瑰花瓣的红毯,挽着身旁的男人走向圣坛时,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后排角落的身影。陆沉舟穿着笔挺的西装,手中攥着褪色的请柬,面容比初见时沧桑许多,鬓角甚至生出了几缕白发。
交换戒指的誓言响起时,陆沉舟悄悄起身,指尖拂过冰凉的门把。他听见身后传来宾客的掌声,像极了那年暴雨夜,林夏摔门而去时,他心底轰然倒塌的声响。走出教堂,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堆满苏念安遗物的夜晚,林夏说“我累了”时,眼里熄灭的光。
此后三年,陆沉舟将公司业务拓展到海外。在伦敦出差时,他偶然走进一家旧书店,泛黄的笔记本上,陌生人用中文写着:“原来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学会在她的幸福里退场。”墨迹晕染处,他想起林夏转身离去时,日记本扉页洇开的泪痕。
平安夜,纽约街头的橱窗映着璀璨灯火。陆沉舟接到国内医院的电话,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苏念安曾经住过的病房,如今躺着他病危的母亲。当他连夜赶回国,在病房外撞见了推着婴儿车的林夏。
“孩子三个月了。”林夏低头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他叫念安。”陆沉舟喉咙发紧,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和多年前医院走廊的那场雪重叠。那时林夏也是这样站在他身旁,沉默地递来一杯温热的姜茶。
出院那天,陆沉舟在医院门口拦住林夏。婴儿车里的孩子正挥舞着小手,咯咯笑着抓住他的领带。“其实当年在咖啡厅,我是故意让你看见他的。”林夏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我想让你彻底放下,就像我终于放下了你。”
暮色渐浓,雪地上的脚印被新雪覆盖。陆沉舟望着林夏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苏念安日记里被泪水晕染的字迹。原来所有错过与遗憾,都是命运写给人生的诗行。而此刻,他终于读懂了其中的深意——有些人的相遇,是为了教会彼此如何去爱;而有些告别,是为了让各自走向真正的圆满。
雪还在下,轻柔地覆盖了来时的路,也覆盖了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陆沉舟转身走进风雪中,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又像是在迎接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