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20日
婆婆已经90岁了,去年,她被发现左胸下长了个包,据医生说,估计是瘤,年龄大了,没法手术。她说疼,发红,越来越大,就常常哭,她留恋这个世界呵。
婆婆并不是我爸爸的母亲,她跟我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从小就叫她婆婆,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她就是我亲生的婆婆。那时她的老头子还没有过世,我叫他公公,自然也不是我亲生的爷爷。
当我知道他们不是我亲的婆婆爷爷后问过爸爸我的真正的婆婆爷爷在哪里,那年我6岁,就是母亲把我送到乡下念书的那一年。从爸爸那里我才知道,我真正的婆婆爷爷都去世好多年了。亲爷爷成份不好,从监狱放出来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亲婆婆成份更不好,六十年代初上吊了。年龄小,又没有见过他们,我并不觉得悲伤。反正现在我也有婆婆爷爷,他们待我很好。
母亲说我是由现在的婆婆接生的,是她把我洗干净放在襁褓里。母亲还说了很多很多,挺复杂,象一个连绵不绝离奇的故事。
现在的婆婆是母亲当姑娘时做零工认识的,投缘,便认了母亲做侄女。现在的婆婆和我亲的婆婆相熟,牵线让母亲和父亲在一起。后来革命风暴来临,我亲的婆婆上吊了,现在的婆婆和父亲属于当时不同的两派,他们都说自己誓死捍卫毛主席却争个不休,她甚至还试图让母亲离开父亲。再后来风暴平息了,我也出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东西被他们有意无意淡忘了,于是,我有了现在的婆婆。
她是贫下中农,翻身做了主人,公公是五金公司职员,所以生活殷实恬淡。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爸爸也算不上养子,母亲也算不得他们的闺女。后来,他们就在乡下本家中收养了一个,现在我叫他作叔叔。叔叔是很大了才抱养的,估计也不是很情愿。可他们高兴啊,送了他去当兵,想方设法给他找了媳妇。他们现在待婆婆还算不错。
在乡下念书的时候,生活条件差,星期天我便到婆婆那里打牙祭,总有好多美味等着我。公公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很喜欢我,常要我给他捶腿,然后就给我5分钱,可以买一支牛奶冰棍。有时牵了我手上街,别人问这谁啊,便答是我孙子,乐呵呵的。放假回家,婆婆总留我在县城,可我想妈妈,犟着要回去。她是真舍不得我走,拿很多好吃的哄我,使尽了各种招数,最后就骂我是白眼狼,是喂不家的狗,还叹息说究竟不是亲生的,最后没招了,就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边哭边数落。我无动于衷,他们就只好送我到车站,把我拜托给一个熟人带回家。呵呵,那时他们都六十多岁了,养子在外当兵,孤单啊,这是我后来才体会到的。
我读大学三年级时瘫痪在床几年的公公就去世了,这时叔叔早已转业了,还给婆婆添了个小孙子,这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孙子。我父母都是识趣的人,路过城里便只是去看望一下。我倒是经常去看她,她就不再对人说我是她孙子,改口说我是她外孙。我一笑置之,毕竟没有血缘,单纯的亲情而已,不用计较。
我在师范校工作时离婆婆那里很近,我反而不经常去,有了些许隔膜。接了她来玩,陪了她去学校后的古庙上香,她便又开始对同行的信佛老太太说我是她孙子,在师范校教老师,脸上写满骄傲,我依然一笑置之。
父亲去世了,她知道了就悲伤,唠叨我父亲身前没吃啥没穿啥,苦命。那天我去报丧,她一下就哭了,说你爸爸夏天连双皮凉鞋都舍不得穿,让我潸然泪下。
父亲过世后,母亲跟我在一起,就常常到婆婆那里走动,老人怀旧,挺融洽的。婆婆的养子还孝顺,给她找了保姆,可老人家有些抠门,气走了好几个保姆,私下说希望我母亲去陪她。母亲就说没法子,要照顾挥弦读书和给我弄饭。其实,我们都知道,婆婆老了,性情也变了,倘若母亲去陪她,说不定相处久了反倒伤了她们从前的感情。何况她的养子和媳妇都还孝顺,毕竟我们都只能是相逢的一段缘分。
最近那瘤折磨得她厉害,母亲说婆婆见了她总说是公公催她呢。有时她忽然显得很旷达,说自己是熟透的桃李,风一吹就会掉下来,可说完又开始流泪。母亲说她是怕死,90岁了,该知足了,可我以为蝼蚁尚且贪生,况乎人呢。于是便在心底里祈祷她能够继续活下去,多少有些无奈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