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在监狱里当小狱警当了五年了,一心想要跳槽跳出去,却奈何没有一点希望,身边的人走走停停,只有他一个人依旧穿着这身土绿色的衣服,呆在这四道围墙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天。
小张已经三十岁了,他琢磨着不干了,该回家娶媳妇了,上头的批示好巧不巧的就下来了,要调他去女子监狱,提升为监区长,小张想了想,还是抱着铺盖去了。也是在这一年,女人进了监狱,抱着囚服,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站在小张面前,小张坐在转椅上,看了看她的档案,杀人加贩毒,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小张见多了这种案例,摆了摆手让队长带走了她。
女人大多沉默不语,只有在例行检查的时候轻轻喊一声“到”,声音苍白无力,嘴唇干涸着,泛起一层死皮,翘在空气中,日复一日。小张回到办公室,重新翻出她的档案,档案上写着父母兄妹的名字,住址和联系方式,可小张从来都没有看见他们来,每次到探监日,其他犯人兴冲冲的出去见亲人时,女人都沉默着站在铁网旁边,脊背挺的直直的,眼睛逆着光看向太阳,一直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小张才能看见她完完整整的一张脸,同他的声音一样,苍白无力。小张以为女人原本就是这样不爱说话,或是由于坐牢受了打击变成这样,而且中将会一直这样下去,可一切仅是他以为。
这天,已经是女人来到这的一年后了,是过什么节日,小张忘了,只记得上头要来视察,犯人们都要上台表演节目以示积极。当天晚上搭着台子,台子正下方摆着一排桌椅,桌子上放着几瓶水,节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状况就发生了,当时女人是被众多犯人恶作剧推上台的,小张抱着看戏的态度便没多管,女人上台后先是一言不发,而后看到台下正中坐着的那人,神情突然就变了,瘦弱的身体爆发的让人措手不及,女人冲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衣服,一杯水就扣了上去,两名狱警急忙上前架起女人往后退,女人愤怒的叫喊着“顾俊,你王八蛋,你他妈陷害我,你不是人。”话还未说完,管事的队长走过来,连扇了女人好几个巴掌,女人嘴里的血晕染了口腔,然后顺着嘴角流出来,两眼怨恨的盯着那人,队长大吼一声“关禁闭室”,转身走到那人身前哈着腰说道“顾局,您没事吧”那人盯着女人被押走的背影,摆了摆手。那是小张第一次见到女人除了沉默以外的表情,那双眼睛里泛着血光,死死盯着一个人,如同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在那样潮湿的发着霉味的地方吐着信子。
女人从禁闭室里出来的时候,最小号的囚服已经宽松的随风摇摆了。她比以前更安静,安静的快要与空气融为一体,同室的犯人看到她吹着口哨调笑道“厉害呀,顾局都敢打真想在牢里蹲一辈子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每天放风的时候,女人还是靠着铁网,只是不在笔直的站着,而是抱着膝蹲坐在角落里,也不在仰着头看太阳,而是将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之间,一动也不动。
小张每次放风时都会在铁网这边走动,看管犯人的同时瞟上一眼女人那拱起来的后背和一头散乱的头发。他也曾经跑到她旁边问话,可女人像是没听见,身体依旧是同样的姿势,颤都没颤一下。小张申请给女人请了心理医生,几个月下来,唯一的见效就是小张每次叫她时,她能抬起头瞥一眼他,接着继续埋下头去。小张怀着一颗无聊且好奇的心保持了两年这样的习惯,直到有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女人托队长找到小张,对小张说了第一句话“告诉他,我同意离婚”小张愣了一下,会意的点了点头。
开春的时候,女人走出了铁网的第一步,小张领着女人来到探监室,对着顾局哈了哈腰便退了出去,小张站在门外,靠着墙闷闷的吸了一支烟,来到监控室,显示器上,顾局从桌上递过去一张纸,明晃晃的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女人低着头没看他一眼写上字便离开了,顾局并未急着收回纸,而是看着女人离开,在那张纸的下方工工整整的写这俩个字“鸢尾”。
过了不到一年,女人获得了减刑,当她被通知减刑的那天,她也第一次收到来自远方家人的信,当天中午,女人跪在铁网边,泪如决堤,声音充满着无边无际的悲伤和绝望,她旁边散落着一封信,信上只有六个字“一切安好,勿念”小张在旁边看着,那一声勿念,便足以让女人沦陷。
小张是从心理医生那知道女人的故事,女人是顾局的妻子,现在已经是前妻了,女人与顾局初识时,顾局还不是顾局,她也还是公司的小员工,俩人平平淡淡的恋爱,结婚,日子虽然贫苦却也幸福,可生活总是会变的,有时候会变的在也不是从前。女人努力工作,升职加薪,顾局也一路平步青云,俩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沟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可女人自始至终的爱着他,从未改变。医生告诉小张,女人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她哭着告诉医生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变了,明明俩人在最贫苦的时候都走过来了,却在逐渐稳定下来的日子里背道而驰。接着顾局便提出了离婚,女人又怎会同意,俩人僵持了半年多,最终在顾局带回另一个女人的那一刻土崩瓦解,俩人相互折磨,直到那个女人死亡。女人说这段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冷漠,她说她当时走进屋里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已经死了,死在他们结婚时的那张大床上,胸前冒着血窟窿,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睡在血泊中,女人入眼全是大片大片的血红,弥漫着整个房间,警察封锁现场时,从女人的箱子中搜出一包白粉女人以杀人和贩毒入狱,逮捕她的人是她的丈夫,也是她最爱的人。真相似乎就是这样,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那白粉是死了的那个女人放进去的,而杀了她的那个人也许是小偷,也许是贩毒的,也许是她的仇人,可没有人知道,包括女人,她一直可怜的认为那是她丈夫为了逼她离婚陷害她的。
小张有一天告诉她,那件事情不是顾局做的,女人看着他,笑了笑说“有什么区别呢?在他不相信我逮捕我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是伤害我的同谋了,陷害不陷害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张递了辞职书的第二天去拜别顾局,临走时问了他一句话“为什么不去查真正的凶手”,顾局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他,却在他走后一个人站在窗前,他知道,在他不爱女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没有理由的,只是不爱了,他可以为爱的人付出一切,可倘若不爱了……他要为他爱的人做些什么就必须牺牲他不爱的那个,爱最自私,也最卑微。
又过了两年,女人被保释出狱,出狱的那一天,女人最后一次站在铁网旁边,脊背挺的直直的,同她刚来时那样,眼睛逆着光,望着太阳,直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