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横翠微

欧阳修号称千古伯乐,已是传世美谈 ,今天我想谈谈他背后的那个人——钱惟演。

钱惟演是欧阳修初涉职场时的第一任领导,时任西京留守(洛阳首席行政长官)。

钱惟演很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对待欧阳修,梅饶臣等文士十分赏识,不但很少让年轻文人们承担琐碎的行政事务,还天天召集大家吃喝玩乐。据记载,有一次欧阳修和年轻的同僚到嵩山游玩,傍晚下起了雪。几个人正愁雪路难行如何回去,钱惟演却派使者赶到,还带来了厨子和歌妓,并捎话给大家:“府里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在嵩山赏雪。”

这种行为如果是用来巴结领导、谄媚上级,那是不足为奇的,可是如此对待自己的下属,还是一群职场小白,这就不同凡响了!爱才惜才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颇具喜感了!

钱惟演不是一个完人,史料记载他“好趋炎附势,善巴结谄媚”。我以为对待下属尚且如此“逢迎”,对待上级“体贴周到”些也是情理之中。

真正可恨的是拜高踩低之人,即玩命谄媚上级的同时,又拼命打压下属之人,显然钱惟演不是这样的人。

钱惟演作为堂堂前朝王子,审时度势,顺应历史潮流,只求在新朝廷谋得一份体面的职位,其心可悯,其情可叹!

说到前朝王子这一身份,不妨再提一句他的曾祖——吴越王钱繆,那个为回娘家的妻子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男人。百年之后竟有曾孙钱惟演的“嵩山雪舞,可缓缓归矣……”与之呼应,实在是妙不可言。虽是帝王家世 ,柔情与风雅竟是代代相袭的……

遇到欧阳修时,他已是五十五岁的老人家,我时时揣想,那时的他 ,目光一定是最温煦的,面目一定是最慈和的,笑容一定是最欢悦的。

在他惠如和风的照拂之下,欧阳修涵养心性,打磨文字,日益精进,从容不迫地自我成就着,与此同时也在心底里埋下了一颗,日后成就他人的种子。

洛阳任上,是欧阳修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余生每每回想都不禁莞尔: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这是一个内心富足的人所发出的咏叹。

当我们赞赏欧公对后辈人才的不吝赞美与大力提携之时,请不要忘了伯乐是怎样炼成的?

一个内心有光的人才可以照亮他人!欧阳修内心的这份光,一定是来自于钱惟演的拳拳厚爱。

一个内心丰盈的人,才会拥有宽仁大度的高贵品格。毋庸置疑这份丰盈得益于钱惟演的殷殷守护!

可以说是钱惟演成就了欧阳修。而欧阳修却也欠下了钱惟演一份债,当然他找到了最好的还债方式——就是像钱公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后生晚辈。

欧阳修扎扎实实地做到了,他提携奖拽后辈不遗余力,更重要的是他改变了科举考试的录取标准,提倡“文以明道”,让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儒生脱颖而出,最终成就了北宋文学的风流旖旎。难道这不也是钱公的无量功德吗?

钱公有一首流传后世的名篇《木兰花》,表达出晚年失意与凄凉的心境,读来令人唏嘘。他比欧阳修大三十岁,欧阳修又比苏轼大三十岁,他去逝之时苏轼尚未出生,他没有看到苏轼等人的横空出世,但若是泉下有知,钱公应该是欢喜无极的吧?他会对苏轼的《赤壁赋》爱不释手吧?他会把苏轼悼念欧阳修的《朝中措·平山堂》吟咏到泪流满面吧?

我一直以为将深情付与深情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比如像苏轼和欧阳修那样的 忘年交契。欧公对苏轼恩重如山,苏轼对欧公感念一生。

钱惟演与欧阳修的故事却让我知道,还有另一种美好,境界更高远,格局更阔大,远远超越止于两情相悦的美好,那就是将一份深情传诸久远,绵延后世,让一份深情开枝散叶,婆娑人间。

欧阳修做到了,而且做得无比漂亮!接着又有苏轼紧随其后……

于是钱惟演身后有了一连串璀璨的名字:

欧阳修,梅饶臣

苏轼,曾巩,苏辙

黄庭坚,秦观,晁朴之

……

他们犹如湛湛星子,使北宋文学的天空灿兮烂兮,炫然可喜!

他们犹如苍苍翠微,使北宋文学的峰峦蓊然郁然,蔚然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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