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不爱自己的男人是怎样

走廊的老式挂钟撞了十二下,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春喜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杏仁茶,伸手整了整胸前的元宝领,将灯捻灭。等了半晌,回来的人没有上楼,只有老婆子的鼾声顺着楼梯爬了上来,倒显得这空旷的宅子,有些说不尽的吵闹。

月光顺着贴满红喜字儿的窗户流进屋子,晃得她有些心慌,春喜知道这一晚又要难熬了。

春喜是凉茶铺子的姑娘,父母去世时她还小,这么多年看着哥哥和嫂子的脸面过活,不知道是不是凉茶铺子呆久了,春喜这脸上也总是凉凉冷冷的,这心里也总是苦苦的。

“大姑娘,打一壶三花茶”话音没落,一股子腥气顺着风钻进春喜的鼻子,肉铺的马六又来了。春喜接过壶,舀了几勺,一面递出茶壶,一面接过马六手中的钱,手背上突然一阵滑腻,“大姑娘,你手真白”。

春喜抓了一把茶渣,扔到马六身上,“烂人,下次再敢来,我拿热水像烫猪那样烫掉你的皮”。“呦,大姑娘这又是和谁生气呢?”嫂子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仓库黑黝黝的暗门中飘出来。

春喜懒得理她,扭身去厨房看着锅上的滚沸的茶水。嫂子不依不饶的说道,“最近大姑娘的脾气见长啊,动不动就给我们脸色,不怪人说,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

嫂子还在絮絮的说着,炭火映的春喜脸红红的,蒸汽布满了厨房,睫毛上挂的不知是落下的泪,还是凝上的水珠。

立秋后,哥哥嫂子照例要去外地采办,留春喜在家中看铺子。太阳西斜时,乡下的姨娘来了,春喜连忙放下手中的伙计,迎了出去。姨娘碎碎叨叨说着乡下的光景,曾经和春喜要好的姐妹都陆续嫁了人。姨娘端起茶碗又放下,“大姑娘,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女人啊,终究是要找个依靠。”

听姨娘这么一说,春喜想起了嫂子的夹枪带棒和哥哥的不言不语,泪水扑朔朔的流了下来,姨娘抽出手帕帮她拭去泪痕,“听姨娘的,嫁了吧,还是嫁了吧,哥哥嫂子总不能养你一辈子,姨娘知道你心里苦,离开这就好了,姨娘这次来是要和你哥哥说……。”

“白面馒头,糖三角儿”,一串叫卖从铺子外传来。春喜仿佛料到姨娘要说什么,便岔开话,“说了这么久,姨娘这一路还没吃饭呢吧,我去要几个馒头。”春喜站在凉茶铺子的柜台后,卖饽饽的人用肩头的手巾擦了擦手,掀开篮子拿出热腾腾的馒头。

姨娘一掀帘子,“这不是全发嘛?你娘托我来镇上说事,你和我家大姑娘……。”姨娘没继续说下去,笑着撂下帘子转回屋去了。留下的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全发在点心铺当伙计,春喜每次去买个什么,回来时篮子里总是多出来一小包甜枣,那玩意甜腻腻的,春喜并不爱吃,但顶喜欢把枣子扔进碗里,看它们浮浮沉沉,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全发那涨红的脸。

等了两天,哥哥却还没回来,乡下还有地要收,姨娘的事尚未说成,便也只好回去了,打算等秋收过后再来。姨娘前脚刚走,哥哥便回来了,哥哥刚回来,王媒婆便拎着烟袋拍着双手踏进了门槛。

“这不喜了吗,她哥哥,这不喜了嘛,大姑娘。白老夫人要给他那三儿子找个媳妇,这差事就落到了婆子我身上,我呀!第一个就想起了咱家大姑娘。这模样,这做派,天生的少奶奶啊。”

春喜端起剩下的茶水,冲门外泼去,王媒婆躲闪了一下,脸上的笑堆在那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按理说,入白府们的都是大家闺秀,像咱家大姑娘小门小户的确实是差了点,可白老太太说了,只要模样行,别的都不用愁。”

王媒婆还在不住嘴的叨念着,“他嫂子,快劝劝大姑娘,说实话,白三爷确实是风流成性,和别的男人有些不一样,因此白老太太才想找个普通人家的闺女,有了媳妇白三爷也就不往外跑了。”

趁着嫂子和哥哥转过身的空挡,王媒婆悄悄的对春喜说道“男人怎么样倒是其次,这世道,只有真金白银才实实在在的对你好。”

是在描金柜中选一年四季的各式衣服,还是从厨房往外搬着一屉屉馒头,春喜的心活泛了。晚上的灯花爆了又爆,秋后的冷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春喜脸凉凉的,春喜拿起被子盖住了脸,再放下时,脸前罩着红盖头。

春喜还没来的急熟悉对面人的脸,就被扔在了红烛高展的屋子,男人走时扔下一句话,“我知道你是贪图我家的钱,实话说了吧我喜欢男人,只要你不声张,我们不互相干预,每月例钱都给你就是了。”

春喜自己掀下盖头,摸了摸身边的描金柜,冷冷的,没有一点烟火气。第二天一早,婆婆便紧着追问,三爷是不是留下来陪她了。春喜应声答了是,白老太太一脸如负释重,自顾自的叨念,“有了媳妇,他慢慢就会好了”。

白老太太赏了春喜一堆镯子首饰,“你打扮好看点等他回来,男人嘛,时间久了心就都在你身上了。”白家规矩大,男人不回来,夫人也不能睡,虽然春喜也在怀疑,自己算是摆设还是算是偏房。

白三爷有时也在家,春喜打量他一双剑眉,棱角分明,细看起来还有一丝媚气。给老太太请过早安后,便去他的小公管和一大堆朋友厮混,夜半十二点落锁前才回来。

衰败的宅子,冷清的屋子,古板的婆婆,从未碰过自己的丈夫,春喜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她都要疯了。终于老太太入土了,家里人做鸟兽散,没了母亲的束缚,三爷也不用再伪装,终于放春喜走了。

春喜拿着钱,另租了一栋宅子,转眼又几年,有人说白三爷染了花柳病死在了一个男人家。春喜当作没听见一样,忙着张罗几天后的中秋节,打扫干净屋子,焚了香,又上街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到家中时已快傍晚,倚在凳子上有些乏了,烟雾迷蒙中,她看见了凉茶铺子咕嘟嘟冒气的开水,看见了点心铺里顶着蜜枣的桂花糕,春喜刚想要拿起来尝一口。

只听堂屋里的老式挂钟敲了十二下,春喜猛地惊醒,啪嗒一声,桌上的杏仁茶碗掉到地上打碎了,春喜慌忙的用手去整理胸前的元宝领,哪还有什么元宝领,转眼都四十几了,她早已经过了穿旗袍的年纪。她望了望窗外,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月亮。夜深了,春喜转过身往里屋走去,此时风拨开了云,不知道她看没看见,散落在她身后的,是一地月光。

如果不爱,就不要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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