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天,爷爷像老鹰一样的嘎嘎笑声,还在刘家老宅上空回荡着,就见一道红光从他老人家嘴里箭一般喷射而出,瞬间又化作一片血雨,洒在堂屋前的酒桌上、人身上,随后,爷爷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堂屋的门口,脸上却笑容犹在。
一刹那,刘家老宅静了下来,死一般的静。
直到爹那吃斋念佛性格柔弱的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天杀的,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啊……啊……”呆若木鸡的吃客们才明白出大事了,愣了片刻,一哄而散,一个不留。
我那未经世事的爹,此时此刻还不知道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对于他意味着什么,站在堂屋的圪台上,看看躺在地上的爹和嚎哭的妈,又看看满院的桌椅杯盘一片狼藉,慢慢地也张开大嘴嚎哭起来。
掌灯时分,再也没劲哭嚎的孤儿寡母,守着爷爷的尸体,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在老刘家,爷爷这一支向来子息就弱,爷爷和爹都是单传。爹从小被爷爷拘在家里读圣贤书,没有交往下什么朋友,倒是爷爷有俩钱的时候,花钱大手大脚尚义好客,交下了几个酒肉朋友,可是出了这天大的事,竟一个也不露面了。
再说,爷爷是个要面子的人。这次办流水席,食材都是从省城采购的,天南海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问价钱,什么好买什么、什么贵买什么。这一折腾,竟把卖那二亩好地的钱折腾得所剩无几。
“儿啊,你爹也是这卧虎湾体面的人,如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这可怎么打发你爹啊?”
……
“儿啊,你倒是说句话呀,总不能卷个席筒,就地刨个坑,就把你爹葬了吧。”
……
“呜——呜——呜——”看着儿子不说话一副窝囊的样子,爹的娘又六神无主地哭了起来:“老鬼啊,你的心可真硬啊,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我也不活了,你把我也带走吧……”
“老嫂子哎,老嫂子”,爹的娘正哭着,门外的黑影里呼啦啦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爷爷的一个远房堂弟刘善人。
这刘善人可是卧虎湾的首富,还是刘氏家族的族长,家中良田广厦无数,佃户长工如云,还在城里县衙旁边,开了个“仁和”大药房。平日里,喜好扶贫济困、惜弱恤寡,有了修桥补路的事,更是带头出钱出粮,在十里八乡甚至整个乌水县都广有善名。
“老嫂子,快不要哭咧,我知道你难肠哩,继祖他爹把家里的光景弄瞎了,不要紧,这不是还有我们呢吗!”刘善人笑吟吟地说。
不由那孤儿寡母分说,刘善人就指挥那一干随他来的刘姓子弟,收拾完桌椅杯盘,又搭起了灵棚,还派人到卧佛山的天宁寺和凤凰山的龙泉宫,请来一班和尚、道士,轮番地做起了法事。
刘善人一带头,刘氏家族的人就都陆陆续续地来了,热热闹闹地闹了七天,爷爷终于下葬了。
七天里,刘善人上下打点,里外应酬,浑然和办自家的事一样,把爷爷的丧事办的是风风光光的,又赢得众人们一片赞誉。只是搞得那孤儿寡母云里雾里的,不知刘善人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心里惴惴不安。
7
过了爷爷的头七,寡母就强拉着孤儿去了刘善人的家里,爷爷的丧事,前前后后都花的是人家的钱,这事总得有个说法吧。
刘善人的宅院坐落在河西向阳的落凤坡,三进院落依地势缓缓抬升,背依苍翠的凤凰山,面对蜿蜒的咸水河,是依山面水的风水宝地。
进了两面各有一尊石狮子的大门,迎面是一堵高大的“寿”字照壁,绕过照壁,再穿过连接一、二进院落的装有雕花隔扇的过厅,就来到了二进院落,再沿着二进院落的抄手走廊,从正房旁边的小垂花门,就进了三进院落。
三进院里,松柏森森、花草葳蕤,院落中间是一个大大的水池子,池子中间立着硕大的太湖石。
院子东西两边是青砖砌就的厢房,正北的堂屋要比厢房高大的多,前面穿廊的柱子上有一副对联“诗书传家远,耕读继世长”,檐下正中一块横匾上书“乐善堂”,黑底金字的魏碑显得庄严厚重。
母子俩正局促不安不知进退时,刘善人慌慌忙忙地从堂屋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说,老嫂子,你怎么来了?有啥难肠事,让继祖大侄儿过来言语一声,我立马给你办不就行了嘛。来来来,快,快屋里请。
进了屋,只见明间北墙上挂着一副中堂,是一幅流云百福图,两边又是一副字迹秀丽的对联,上联是“文章西汉两司马”,下联是“经济南阳一卧龙”。墙下正中安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两边各一把太师椅,桌椅都是山里生长百年以上的柚木做的。
“快坐,快坐,我的老嫂子啊。”
那孤儿寡母哪里肯坐。
望了望头戴“一块玉”软便帽,身穿宝蓝色万字马褂的刘善人,爹的娘嗫嚅了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他叔,你看打发继祖他爹花的那些钱……”,话没说完,就低下头捏弄起衣角来。
爹自打进了这大宅院,就一直躲在他娘的后边,这时更是弓着腰背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老嫂子,一笔写不出两个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钱好说,好说。”
“可是,他叔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他那死鬼爹……”爹的娘着急地说。
“吸着水烟袋的刘善人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地说:“老嫂子,这不弄得一家人都生分了吗?不过……”
说到这里,刘善人又“呼噜呼噜”地抽了两口烟,然后“噗”的一声将通红的烟灰从烟管中吹了出来,空闲下来的嘴却不急于说话,却慢条斯理地又装上一锅烟,接着“噗”的一下又将纸媒吹燃,点上烟,又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爹的娘一直惴惴不安地盯着烟雾缭绕后面的那张圆盘大脸,但就是怎么看也看不清。
又是一阵呼呼噜噜,刘善人好像过足了瘾,把那银水烟袋稳稳地放到了桌上,又看了看眼前的孤儿寡母,这才开了腔。
“老嫂子,本来一家人,我要是提那个钱的事,好像是我逼你孤儿寡母,可话又说回来,那毕竟也不是个小数目啊,我知道你老嫂子也不想担个借钱不还的名声,你家现在又是个这样的情况,真是难办啊,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怕万一有人说我占你孤儿寡母的便宜,我可是有口难辨啊。唉!不好办,不好办啊!”
“他叔,你快说,不怕!不管怎样,我娘儿俩都心甘情愿,他外人说不着什么的。”爹的娘急急地说,好像生怕刘善人会反悔一样。
“那好,我看不如这样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