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世界

                                                                        44.抓典型

陈建国还没在胜利乡政府那间漏风的办公室坐稳,门外就冲进来个挎着旧军包满脸胡子计生办临时工王二柱,裤脚沾着泥,额头上全是汗:“陈专员!您可算来了!刘家庙的刘建生家藏了个超生的娃,乡长让您亲自去处理,要拆屋抓人的!”

“拆屋抓人?”陈建国皱起眉,自己还没开始上班就给自己派活了,感觉所有的安排都是计划好的一样,那辆从张主任那借来的自行车还靠在墙角滴着泥水啊!来不及思考,他只能抓起桌上的工作手册对老章说,“那赶紧出发。”

从乡政府到刘家庙,没有一条像样的路。所谓的“路”,是被人踩出来的黄土小道,坑坑洼洼,布满碎石和荆棘。自行车根本骑不了,陈建国只能推着走,鞋底很快就被磨得发烫,裤腿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路两旁是连绵的梯田,田地里的玉米长得稀稀拉拉,叶子卷着边,显然是缺水缺肥。偶尔能看到几个弯腰劳作的老农,看到他们,都直起腰远远地望,眼神里满是警惕。

“陈专员,您慢点。”王二柱说,,“这刘家庙是咱们乡最偏的村,进出全靠两条腿,一年到头见不着个外人。村里穷啊,除了种地啥营生没有,好多家到了开春就断粮,全靠挖野菜度日。”

陈建国没说话,心里沉甸甸的。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看到远处山坳里的村落——三十几座土坯房散落在坡上,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少房屋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撑着,像是随时会塌。村口没有牌子,只有一棵枯死的老槐树,树干上缠着几圈破旧的红布,算是村里的标志。

刘建生家在村子最西头,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门口,为首的是乡治安队的人,手里拿着撬棍和绳子,脸上凶神恶煞。陈建国快步走过去,就听到乡长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刘建生!你敢超生,就得受罚!两万块罚款今天必须交,交不上就拆屋抓人!”

他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红了眼。刘建生家的土坯房低矮破旧,屋顶漏着光,用塑料布遮着,墙面上裂着宽宽的缝。院子里没有院墙,只有一圈篱笆,篱笆上爬着枯黄的豆角藤。刘建生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乡长的腿:“乡长,我错了,可我实在拿不出两万块啊!这娃是我唯一的根,求您高抬贵手!”

他的媳妇抱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坐在门槛上哭,怀里的婴儿瘦得像只小猫,小脸蜡黄,连哭声都微弱得像蚊子叫。旁边站着两个瘦小的女孩,大的不过十岁,小的才六岁,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光着脚,怯生生地拉着母亲的衣角,眼里满是恐惧。院子角落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躺在草席上,盖着件破旧的棉袄,不停地咳嗽,看样子是病得很重。

“拿不出就拆屋!”乡长甩开刘建生的手,“这是政策!你敢超生,就得做典型!让全乡的人都看看,违反计生政策的下场!”

陈建国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这场景太熟悉了,他小时候,村里就有邻居因为超生被拆屋,最后一家人只能住在山洞里。他上前一步,拦住正要动手的治安队员:“乡长,我是新来的计生办专员陈建国,这事交给我处理吧。”

乡长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陈建国?正好,这是你上任的第一件事,必须办得漂亮!”他拍了拍陈建国的肩膀,“我在乡政府等你消息,必须把这个典型立起来!”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人群散去后,刘建生夫妇还是跪在地上哭。陈建国扶起他们,走进屋里——屋里比院子里更破旧,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墙角堆着些红薯和土豆,这大概就是一家人所有的口粮了。

“陈专员,我真不是故意违反政策的。”刘建生抹着眼泪说,“我娘瘫痪在床,我媳妇连生两个女儿,我爹临死前说,一定要有个儿子传宗接代,不然我们刘家就断根了。我也知道超生不对,可我没办法啊!”

陈建国看着怀里瘦得可怜的婴儿,又看了看两个懂事的女孩,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放在桌子上:“这钱你先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拆屋抓人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走出刘建生家,看到村口有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在等他,是村长老刘革命。刘革命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手里拄着根拐杖,脸上布满了皱纹。“陈专员,去我家坐坐吧。”

刘革命的家在村东头,是村里少有的砖瓦房,虽然也简陋,但比刘建生家强多了。进了屋,刘革命给陈建国倒了碗白开水:“陈专员,您是个好人。可这超生的事,在咱们村太常见了。”

“为什么?”陈建国问。

“穷啊,还能为什么。”刘革命叹了口气,“咱们村没有公路,山货运不出去,种地也只能靠天吃饭,一年忙到头,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老人常说,‘养儿防老’,没有儿子,老了谁来养活?生病了谁来照顾?刘建生他娘瘫痪五年了,全靠他一个人扛着,他要是没有儿子,以后老了,这日子怎么过?”

陈建国沉默了。刘革命说的是实情,在这样贫穷落后的农村,“养儿防老”不是封建思想,而是生存的必需。没有完善的养老保障,没有医疗条件,农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可计划生育是国策,不能违反。”陈建国说,“乡长要把刘建生家做典型,我要是不处理,没法交差;可要是处理了,这一家人就真的完了。”

“陈专员,您是领导,国家政策肯定不能违背,但农村家庭都是这样的思想,几千年了国家怎么能说改就改,ε=(´ο`*)))唉!!”刘革命看着他,眼里满是无奈和心酸,他早就不想当这个村长,可乡里实在找不到人来当,只能让这个当了30多年的老村长硬顶着这个净得罪人的职位,“咱们村太穷了,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在屋里种那点薄田。要是再因为超生拆屋抓人,村里就真的没人了,而且还寒了乡亲们的心啊。”

陈建国喝了口白开水,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刘村长,村里像刘建生这样的家庭还有多少?”

“不少呢。”刘革命掰着手指头数,“村西头的李老栓,也是连生两个女儿,就盼着有个儿子;还有张铁柱,媳妇怀了第三胎,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我有个想法。”陈建国放下碗,眼神变得坚定,“计划生育政策必须执行,但不能用拆屋抓人的方式。我们可以跟这些超生户商量,分期缴纳罚款,或者用劳动抵债。比如,让他们参与村里的修路、修水利工程,用工分抵扣罚款。这样既执行了政策,又不会逼得他们家破人亡。打通这条路,说不定还能给乡亲们建一条致富之路啊!”

刘革命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可乡长那边怎么交代?他要的是典型。”

“典型是要竖起来,但也不一定是拆屋抓人。”陈建国无奈的笑了笑,“我们可以把刘家庙村打造成‘计生政策柔性执行示范点’,用温和的方式解决超生问题,既符合政策,又能得到村民的支持。这样的典型,比拆屋抓人更有意义。”

刘革命激动地拍了拍手:“陈专员,您真是我们村的救星!只要能不让村民家破人亡,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陈建国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充满了斗志。他知道,这个办法实施起来肯定会遇到阻力,尤其是乡长那边。但他更清楚,计生工作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让村民树立正确的生育观念。要改变这种现状,不仅要执行政策,更要改变村里的贫困面貌——只有让村民富起来,有了养老保障,他们才不会再执着于生儿子。

“刘村长,我们现在先去走访那些超生户,了解他们的情况。”陈建国说,“然后我们一起去乡政府,跟乡长汇报我们的想法。我就不信,他真的忍心看着这些家庭家破人亡。”刘革命点了点头,眼里满是信任。

一天下来,陈建国累得只能住在刘革命家,简陋的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刘家庙村做出改变,不仅要解决计生工作的矛盾,还要带领村民走出贫困,让这里的孩子都能吃饱穿暖,只有改变这落后的状态,才能从思想上、经济上改变人们的生育观念,让这里的老人都能安享晚年。也许这是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也是他改变鄂东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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