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家有姐弟妹四人，燕子排行老大，九十年代的父母都想生儿子，在燕子和妹妹相继出生后，燕子父母迎来了第三胎，一对双胞胎儿子。这让父母特别开心，尽管家里一穷二白，但是燕子爸还是高兴地给邻里亲戚送去鸡蛋和甜酒。

短短三年多家里有了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不得已燕子爸进城打工，留下燕子妈和四个孩子在农村。燕子读小学那年，父亲在城里立足脚跟开了一个厂，专门给人代加工陶瓷，说是个厂其实就是个小作坊，但这足以维持一家老小的开支。燕子爸当年便把妻儿都接到身边，日子虽然苦点但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

尽管生活依旧过得拮据清贫，父慈母爱，儿女活泼，一家人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出生那年算命瞎子给燕子算命，这女孩头上有两个旋，虎虎的，将来不太会读书。一语成谶，燕子打小学习成绩不好，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没考上，燕子想着上个中专或者学个手艺什么的。但厂里效益并不好，请不到工人，培养四个儿女读书把父母压得喘不过气。作为长女，父母给燕子软硬兼施后，把可怜的燕子硬生生地从校园拖到家里的厂里干活。燕子从最开始的抗拒，哭闹哀求试过无效后，又看着手下的弟弟妹妹还在读书，渐渐地也就打消了继续读书的念头，安安分分的在厂里干着又脏又累的活。

燕子牙齿不太整齐，但五官秀气，皮肤白皙，笑起来让人觉得很温暖，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只是在厂里干活永远穿不得漂亮整洁衣裳，青春期的燕子与同龄人相比显得那么卑微，不知不觉中让她敏感纠结，在心底烙上一个伤口，哪怕多年后轻轻触碰，令人心疼。

日子就像厂里的灰尘一样，堆砌在未经高温烧灼的泥胚上，把燕子想要进校门的念头沉淀下来，然后再无幻想。

燕子十六岁那年，网络逐渐发达，学会了上网。在磨了父母两个礼拜以后，终于买了一个诺基亚手机。这让乏善可陈的下班后生活，多了一丝色彩。某天一个网名叫做“不分手的恋爱”请求加她，燕子同意了。这个人就是大奇，燕子的初恋。

彼时，大奇读高二，正是一个男孩青春期萌动的时候，憨厚老实的大奇对班里的女生寡言少语，加上父母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儿子的学业。大奇也有充裕的时间和燕子聊天，从高二到高三，互联网的世界里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逐渐靠近。临近高考的时候，大奇对燕子说：“等我高考完，我去找你吧。那时候两人一马，明日天涯。”两人的情义不够华丽，但就像金桂飘散的淡淡香气，持续的少量的相互给予，已然让对方沉沦。

隔着屏幕是触不到的恋人，那端的他告诉她就要来到你的城市，不禁让燕子兴奋不已。即使出了校门两年依然留有校园的稚气，平静难掩喜悦的燕子说：“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人贩子哪里会说自己是人贩子，被你卖了就要对我负责啊……”

聊天框这头害羞的女孩把手机放在怀里，抱着手机满脸笑容，也开始计算着大奇的到来。

那些时日，是最好的当下，在一场鲜活的爱情里，燕子幸福地不成样子。

等待的日子虽然煎熬，相爱是甜蜜的，那滋味让人留恋。七月的南方小城，火热的太阳照在每个人的皮肤上，也照耀在燕子的心坎。燕子早早起床，搭配了一件认为最好看的百褶裙，提前到了火车站，攥着大奇的照片生怕错过了他。

人群熙熙攘攘，有个人像极了照片里的大奇，燕子的心跳到嗓子眼，她本就是个胆小的姑娘啊。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燕子的脸刷一下变得红彤彤，或许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她有点想逃离。片刻功夫，一个脸型方正，眉宇轩昂，皮肤黝黑，满身肌肉的男孩子站到了跟前。初次见面，两人显得都很拘谨。

平时的聊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见面的时候，青年男女的稚嫩是掩饰不了。三言两语的聊天下，倒是俏皮的燕子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两人走往公交车站台，燕子叽叽喳喳的介绍着小城的特色美食和著名风景。

“胖子，你老实说，你一身的肌肉是不是打算除暴安良。“燕子狡黠的说

“我打算征服良家妇女。”

”说谁是良家妇女……“燕子一拳打在大奇的胳膊上，两人嬉笑中一点点拉近了距离。

燕子从认识大奇的时候便告诉父母关于他们的故事。

当燕子忐忑不安地把大奇带回家，将各种礼品放在茶几上。父母热情招待了大奇，算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燕子悬着的心才算落下。读初三的妹妹在两人中间问东问西，一口一个奇哥叫着，好不热闹。

大奇在这呆了一个月，燕子一有空就带他去兜风，看着这座小城的日出和日落。大奇为燕子梳头，梳子滑过头皮到发梢，无比温柔的眼神好像可以装下燕子所有的心事。他们一起做饭，那种场景，像极了一对烟火夫妻。感情好像在发酵，浓烈的爱意使他们在心底认定了对方。彼此的眼神像闪耀的星辰，有光亮。

时光飞快，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大奇多么不舍，但现实是他即将要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涯。分别前一天，两人走在华灯初上的河边，这座城市美丽的烟霞映在他们的脸庞，手牵着手慢悠悠地走。“我还有四年大学要念，毕业后两年努力工作攒钱，你等我六年好不好，六年后我来娶你。”大奇笃定地说道

燕子咯咯地笑：“好啊，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们要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

”嗯！“大奇眼神坚定地看着燕子，情不自禁的吻上来。

那晚他们没有回家，去了最近的酒店，完成了属于他们的成人礼。那是一个夏末的晚上，风从窗户里飞进来，华丽的灯光落到地板上，空气里漂浮着未散尽的暑气。

清晨醒来，他说：”你知道世界上能成为伴侣的几率是多少吗？只有五十亿分之一，而我们将要成为那之一。“

大奇走后，时光归于简朴和宁静，燕子不再觉得生活是苦涩的，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深深的爱着她。

从夏入秋，再到深冬，大奇的学业逐渐忙碌起来，燕子进入了冗长无边的工作。哪怕恋爱的甜蜜让她短暂的愉悦，但生活的压抑时常令她窒息。她不止一次的告知父母自己不想再在厂里做了，换来的是母亲的谩骂和父亲的唏嘘，严重的时候，没有文化的母亲会粗鲁地扇燕子耳光，哪怕燕子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极强的自尊心会反抗母亲的殴打。父亲只会在打完后拖开母亲，留下的是父母亲相互的埋怨。

被打后仍要做事，多少次心灰意冷的燕子想：”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去死！“她不是不敢，只是心里还有那份念盼。

太多伤心的人和事或许可以用一个拥抱解决，但他们相隔万重山水，燕子在这头泪如雨下的叙说，大奇在那头默默地哭，安慰到：”丫头，你别哭好吗，我抱不到你。“然后燕子哭的更厉害了

燕子二十岁那年，大奇大三，异地恋的三年里不同的环境下让他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他们都不能理解对方。吵架厉害的时候，他们用恶毒的言语中伤对方，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这样的状态下，常常让燕子痛不欲生。加上父母给燕子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叫曾剑，一个年龄大燕子六岁，矮矮瘦瘦，眼小唇厚，尖嘴猴腮的男人。初次见面的时候，燕子不喜欢这个张嘴闭口我家有两套房，三间门面，我喜欢纯纯的女孩，而后色眯眯地望着燕子。相亲回来，燕子斩钉截铁地就说明自己不会再去了，她不喜欢他！但是曾剑家是拆二代，而且是独子，这样的条件下父母觉得女儿嫁过去自家是高攀，自然是尽力撮合。

拗不过父母的再三劝说，燕子和曾剑开始了第二次约会，这次曾剑在燕子面前说以后他们要是结婚了，燕子就不用上班。每天在家做好饭等我下班回去，闲的无聊的时候可以去守店，每月定期给零花钱。将来有了孩子，扔给爷爷奶奶，我俩还可以像恋爱一样自由。自从出了校门便是小厂，每天和一群老妇人打交道，本就不满意的生活，加上曾剑的一番话打动了眼光短浅，格局窄小的燕子。饭毕，在曾剑的软磨硬泡下，他们走向了快捷酒店。

这以后的几次约会，他们正式开始交往。她并不是他真心喜欢的那个人，但他可以帮她从现在疲惫的日子里挣脱出来，还有他承诺的生活。

两个月后，燕子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一切都没准备好。但这似乎正是曾剑所想的，双方父母见面的那天。燕子父母提出女儿嫁过去给五万彩礼，到时候彩礼留给两口子经营着小日子。此时的曾剑父母面露愠色道：“亲家，现在生意难做，五万彩礼拿不出来，最多拿一万啊。“这让憨厚老实的父母一下子难以接受，却又无可奈何。

燕子找到曾剑说：”在你父母眼里，我就值一万块钱吗？“

”你现在都怀孕了，能给一万块钱的彩礼很通情达理了，你不知道我表姐没结婚然后怀孕了，都自己把所有积蓄掏出来给她公婆。“曾剑一脸不屑地说

看着一天天隆起的肚子，燕子寂凉的想到，至少我可以不用去那厂里做事了。这一切仿似一个筹码，不在厂里做事交换了去一个没有爱的家。

燕子婚前的一个月，大奇风尘仆仆地出现，妹妹告诉了他这一切。那天他们聊了很久，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终究要和另一个人了。在一起的五十亿分之一不再是此刻眼中的ta。分别前，大奇悲不自胜，声音沙哑：“我们情深缘浅，那我祝你幸福！”说完，留下一个倔强固执的背影，消失在燕子的眼里。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燕子孕味十足的和曾剑举行了婚礼。

婚后，曾剑逐渐露出本性。他自私狭隘，爱无端猜疑。介怀于燕子的初恋，燕子的初夜并非由他征服，甚至介意燕子父母在燕子怀孕后还要给彩礼。有天曾剑下班和朋友每天打牌，下了牌局又去喝酒，凌晨醉醺醺的到家，颐指气使地要求燕子给他洗脚。燕子端来水，不悦道："你就不能和那群狐朋狗友少聚几次吗！”

“老子就爱和他们出去玩，这比在家陪你这娘们有意思多了。”

“那你就别结婚啊，和你的朋友们夜夜笙歌多好！”

咣！

曾剑一脚踩翻了洗脚水，一把推开燕子，骂骂嚷嚷：“老子想怎么滴就怎么滴，由不得你教训我！”。燕子重心不稳，跌倒沙发上。曾剑的酒醒了大半，一下子就蒙了。“你TMD想过就过，不想过就分！”燕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声音惊醒了公婆，他们从房间披着衣服出来看到凌乱的客厅。公公一脚踢在曾剑小腿上，婆婆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曾剑肩膀，然后搀扶起燕子，询问道：“哎哟，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孩子，可别动了胎气啊。”

燕子稍作休息后，毕竟年轻，都无大碍。公公见状严肃地对曾剑说：“简直胡闹，好好地生活天天吵，真是不争气。你俩回房间，不要再闹了！”曾剑自知理亏，赶忙扶着燕子回房。几天都不敢对燕子大声说话，只是一段时间后，一群狐朋狗友的叫唤又开始了酒池肉林的生活。

燕子的心，凉到了冰点。

预产期一天天靠近，迟迟不见发动，燕子有点担心。曾剑日日不着家，依旧我行我素。有天夜里，燕子起床上厕所，下身有点疼痛，小生命怕是要来临了。燕子赶忙喊敲公婆的门，公婆急急忙忙穿衣服，安排车送去医院，燕子趁着片刻功夫打电话给爸妈。

夜未央，天未白，燕子诞下一女，眉宇间像极了曾剑，燕子看着熟睡的女儿，竟然没有丝毫成为母亲的喜悦。在天完全泛白后，曾剑才一身酒气地到了医院，听到生了女儿，抱了一下，便放下了。倒是母亲心疼女儿，让亲家都回去休息，留下照顾女儿。

出院那天，燕子悄悄跟母亲说想回家，母亲不置可否。来事的婆婆一骨碌地打包好燕子的行李，抱着孙女，曾剑拎着大小包裹走在后面，留下燕子被妈妈一步一步搀扶着。

到家坐月子的第三天，燕子和曾剑一句口角，曾剑再次动手了，叫嚷着：“要分可以，分之前先赔我家二十万的损失，不然让你们没有安生日子！”终究是父母的心上肉，当天把燕子接回家，留下女儿给婆婆照看。阴险刻薄的公婆，多次撺掇曾剑上门闹，要求燕子回去，燕子哪里肯依，每次见面刀枪见面。

燕子离出月子还有两天的时候，燕子爸出事了。

曾剑带着自己的表弟在燕子爸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砍伤了老丈人，燕子爸倒在一片血泊中，然后潜逃。一个多年的老邻居目睹全程，赶紧打电话给燕子妈。燕子也顾不得剩下的两天月子，跑去医院，ICU里父亲奄奄一息。

打电话报警，警察到现场，然后以家庭纠纷草草了结。

此刻，燕子心里的难过，如潮水般铺了一地。这些忧伤的日子，在她的心上布满血痂。

老天爷的眷顾，父亲脱离了生命危险。当曾剑父母来医院看望时，佯装说完全不知道不肖子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当他们提出赔偿，燕子的心几乎是想和他们鱼死网破，如此杀父之仇竟然恬不知耻地想要协商。燕子爸清醒的时候，接受了对方的赔偿请求，他告诉燕子：“如果我不想活了，我完全可以和曾剑同归于尽，我活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无欲无求。只是你还有弟弟妹妹，他们将来也要成家立业，所以爸爸只能忍了，孩子。"

看来，曾剑是真贱啊！

三个月后，他们请公证人。因燕子未到法定年龄，并没有结婚证，免于造访民政局。女儿归曾剑，燕子净身出户，从此以后双方再无关联。

那年仲夏，燕子二十三岁，爸妈终于答应了燕子外出打工的要求。“真是讽刺啊，三年前为了逃离小厂，出卖感情。等到真正剥离出来的时候，已是满身疮痍。”揣着三百块钱的燕子自嘲道。

乘坐绿皮火车独自从小城来到了深圳，幸好妹妹也在这里，至少有个落脚点了。没有学历，没有经验，燕子进入一家电销公司做起了业务员，每天坐在办公室打电话。但这也让燕子开心不已，她觉得这就是梦寐以求的白领了啊！

工作并非一帆风顺，时间久了没有业绩，拿不到提成，每个月少得可怜的底薪无法维持在深圳高昂的生活开销，唯有更加省吃俭用。燕子开始怀念在小厂的光景，每天只要做事就要，哪有什么压力。每每想到这里，燕子便惊醒般猛摇头，她实在不想回去了，于是，更加卖命的工作，疯狂的加班，让自己成为拼命三娘。

在深圳兜兜转转几年，这个肯吃苦的姑娘事业逐渐有了起色，生活燃起了希望。曾经自卑敏感的燕子，花了高昂的费用整了牙齿，笑起来甜美大方。咬咬牙报培训班，提升内在修养。曾经常以灰姑娘自许的燕子，褪去了稚气，变得沉稳内敛。空窗几年的生活倒也过得宁和平静。

二十七岁这年，燕子遇到了三良，一个戴着眼镜，身材微胖，憨厚老实，从不会说脏话的男人，他们老家在同一个县城，都是深圳的异乡人。两人亲切地说着家乡话，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三良经营者一家甜品店，生意不好不坏，同样也攒不下什么钱。彼时，三良已过而立之年，家里父母催得紧，三良觉得燕子虽然有过一次婚姻，但他们还是可以凑合生活到一起。没有了小年轻花哨的告白，三个月后他们同居了。

同居后的半年，燕子再一次怀孕。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燕子想有个孩子让漂泊的生活尘埃落定，三良可以给父母交差。于是，年底顺理成章地在农村热热闹闹地举行婚礼。

恍惚间，以为曾经和大奇共同许下的诺言要在三良间兑现，是在弥补前尘往事的遗憾吗？

燕子又一次错了，老天爷再一次捉弄了她。曾经的花前月下，等到女人成为他的妻，男人榨着女人的钱，贪婪而又心安理得花出去。眼高手低，嫌弃轻松的工作收入低，收入高的工作，辛苦磨人，脑子里只想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在燕子离职养胎的四个月里，三良在网络赌博，输了十五万，通过借贷平台拆东墙补西墙，瓦解了他们彼此本就不够牢固的感情围墙，这是他要五年才能赚的出来的啊！

心灰意冷的燕子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恼啊恨啊，如今他已是她的夫，坚强的燕子希望两人共同努力，把这个窟窿填补完，有追求的活下去。而今，三良内心是麻木的，他只认为手气不佳，如果再给他资本，他肯定可以赢回去。三观不同的二人，在火药十足的争吵和对彼此的控诉令他们生活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年初，他跟着一个亲戚远走非洲工作，带着自以为稍微努力便可发大财的想法。贫瘠的非洲考验着他的意志，果不其然，三个月后，再次狼狈的回到了深圳。再次见面，形同陌路，他们选择分居。

不知不觉中，燕子和三良的感情出现了很大的缝隙，灰心失望的燕子看淡了，把生活寄托在孩子和男人身上，怎么能有资格拥有真正幸福呢。

隔年年底燕子和三良去了民政局，平静地将鲜艳的红本换成平和的暗红色。

如今三十岁的燕子依旧单着，但活得比以前更加从容淡定，在下一段感情来临之前，不囿于自身的优秀。天高地阔间，是对当下生活的重新审视。人生的疮痍留给过往，经年后，泯去过往岁月，拥有足够的勇气告诉当年十六岁的燕子：好姑娘，别怕别急，岁月会给你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