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书》
凌晨三点,被蝉声惊醒。这失眠的歌手藏在广玉兰叶底,声波像被揉皱的锡箔纸,一波波漫过纱窗。空调外机在滴水,积水的洼地盛着半枚月亮,像昨夜谁打翻的糖稀,融化后又凝固在水泥地上。
楼下凉亭的石桌还温着白昼的余热。我抱着半颗冰镇西瓜坐下,不锈钢勺刮过瓜瓤时,总想起童年外婆家那把缺了齿的铝勺。那时竹席会咬人,在皮肤上印出菱格纹,而外婆的蒲扇总在蚊帐里摇出薄荷味的风。
路灯下聚集着透明的翅膀。飞蛾们前仆后继撞向球形灯罩,像无数封寄给光的遗书。槐树在风里簌簌抖落鳞片状阴影,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刺破夜空,像枚生锈的图钉扎进深蓝丝绒。
蝉突然噤声的刹那,世界显露出毛玻璃的质地。风掀开白昼的边角,露出夜晚原本的面目:银河的碎钻倾泻在柏油路上,混凝土裂缝里钻出青草的触须,而此刻所有未眠之物,都在进行着古老的密谈。
天光渐蓝时,发现西瓜边沿结着细密水珠,像某种晶莹的修辞。忽然明白为何古人总在夏夜写诗——当白昼的燥热褪成清凉的壳,那些被晒蔫的思绪便如泡发的木耳,在黑暗里缓缓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