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和安平谈判,确切说,是安平主动找她谈判。
谈判的目的是让彭淑萍自己想办法拒绝安海。这样,安平既不违背他对奶奶的誓言,又不会惹恼他爸,因为,是女主角自己不愿意,谁拿人家都没有办法。
安平没有明说,但彭淑萍猜出来了。如果她不拒绝安海,继续和他暧昧,安海对她咋样,安平就会对李怡咋样,如他暗示:包括精神和身体。
彭淑萍明明对安平的打算明明白白,可她唯一能选的路,只有主动拒绝安海。并且,她还得拒绝的诚恳、真心,不能让安海察觉出一点这是安平背后使的坏,如若不然,离开她的视线,李怡不知何时、何地,就会被安平伤害。
这娃简直太可怕了!
回家的路上,彭淑萍的脑子一刻没有停过。她在脑子反复回忆认识安家父子的经过,把父子俩的模样和性情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对比。她不无恶毒地想:真不像亲父子。
但是,想得再恶毒,无法改变将成既定的事实。
安海是个好人,只能说摊上这么个娃,他没有再婚的福气。
彭淑萍有一刻挺同情安海的。
安海在县里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都有朋友,为人豪爽仗义,又有一定经济实力,他这样的人物看上自己,平常人心里,早暗暗欢喜,可自己,从来没对他真正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是的,她的热情,她的若即若离,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在笼络这份关系。
她在县城开店,背后须得有一个倚仗。安海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现实条件逼得她不得不顺水推舟,利用他。
很久以来,她也愧疚。
她想过说清楚,脱离这层关系,可每一次遇到困难,安海挺身相助时,又或者,找茬的人了解到她背后有安海的影子,撂下话:“要不是安海……我早就……”她强装镇定地和对方杠,可心里,每每早已胆怯。不是安海有形无形的影响,她这生意,恐怕早关门了。
可内疚又时时跑出来啃啮她尚算善良的心。
她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纠结,这一切看在安平眼里,恐怕被理解成了“故意吊男人胃口”,或许,他就是因为自己这样看轻的李怡: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才毫无顾忌的对李怡出手。他以为他是替他爸打抱不平呢。
情书事件只是序幕。恶魔的瓶子一打开,会有坏人坏事源源不断地从那里冒出来。
刚和安平谈完下楼的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她如此作派,所以才派安平来结束这一切。
事已至此,烦也无用,也罢,回去就说开吧,从此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了安海的庇护,生意能做到哪天是哪天吧。
为没有发生的事发愁,愁白头也没有用。
且过且看。老话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手有脚又不怕吃苦的大活人,总不至于被生活逼死。
02
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彭淑萍打算一到县城就寻安海把这事说了。
下了车,她一鼓作气跑到修车铺,事先打好的腹稿已满满堆在嗓子眼,安海却没在。
修车铺的门开着,曾姐坐在她家商店和修车铺之间,看见彭淑萍,暧昧地笑着问她:“是不是又去看安平了?哎呀你这人,看安平又不丢人,有啥不能告诉人的!怪道老安成天放不下你呢,关键时候还是你有心!”
彭淑萍不想解释,苦笑一下,问:“他人呢?”
曾姐回答:“可能去学校给安平办手续去了,听说不光要请假,还得跟各科老师商量课咋补?这不,钥匙给我了,怕取车的来了以为他关门跑了。哈哈。”
彭淑萍想想,说:“那我一会儿再来。”
“哎哟,不用你跑,你这一天辛苦的,我让他寻你去!正好在你那儿吃个饭,有啥事你俩当面好好说说。”
彭淑萍都走了,曾姐还在背后笑:“淑萍,关键时候,好好表现哦。姐等喝你俩喜酒呢!”
一进饭馆就没闲下来。大半天不在,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安海来时,伙计们都收拾得差不多,见他进来,有眼色的忙招呼落座,完了进厨房给他下面,烧油,弄菜。
饭端上来,彭淑萍账也算好了,伙计们告辞,他俩坐下吃饭说话。
彭淑萍也没吃饭,正好一块儿。安海端着青花瓷大老碗,头埋碗里,呼噜呼噜吃得忒香,彭淑萍受其影响,本来没啥胃口,竟也吃了一小碗面。
原汤化原食,陕西人讲究吃面要喝面汤。面汤晾了一会儿,温度刚好,呼噜呼噜又半碗下肚。安海放下碗,打了个饱嗝,一抬头看见彭淑萍愣楞地看着自己。
他扯了张卫生纸擦嘴,边擦边问彭淑萍:“咋了?安平说啥了?”
他知道彭淑萍是去一附院了,还是他帮她朋友捎的话。她去一附院,肯定会看看安平,他以为安平在她跟前说啥不好听的话了。
安平这小子嘴上不说,心里可是不太愿意自己再寻人呢。
“他说啥你都当放屁!甭管他!”安海一副“我的事情我做主”的样子。
彭淑萍犹豫,可马上想到李怡快下晚自习了,事情宜早不宜晚,反正迟早得解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了。
“安海,”她不叫哥了,“安海,我想给你说件事,我……我……自我老汉走了后,我在李怡和家人跟前发过誓,我……”
安海打断她,“知道。不就是李怡没供给成人前不寻人么?我又没逼你。我能等。”
“不是,我是想说,我觉得……咱俩……不合适。”
终于说出来了。哎呀妈呀!
04
她以为安海会生气,会瞪眼睛,会“嚯”一下站起来质问她:“现在觉得不合适了?那这些时间你把我当啥?”
结果出乎她所料,安海听了这话,一丁点都没生气。
他看着她,表情很平静。过了一会儿,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慢慢的、慢慢的摸索过去,试图抓她的手,手指相触,彭淑萍像被火烫似的,手飞快地一缩,假装抻衣襟,衣襟在她手里揉搓得越来越不像样子。
她咬咬牙,豁出去般的,“怪我,我一直吊着你,我不地道,我是利用你——“
“你甭说了!“
“让我说,我好不容易有勇气,你让我把心里话一次说完。“
憋了许久的各种复杂情绪汹涌而出,倾诉的闸门一旦打开,简直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彭淑萍越说越激动,脸越来越涨红;安海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
终于,彭淑萍说完了。她刻意强调似的,又以那句:“咱俩不合适”结尾。这一次,安海久久没有说话。
昏黄的灯光下,他壮实的后背挺得笔直。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脸颊两侧、靠近腮帮下方的肌肉,在几不可见的颤抖。他那双长年修车的染了不知是油还是漆又或是泥的手指,在桌子下面,紧紧攥成拳。
感觉过了一天那么长,长到说完话就低着头的彭淑萍以为他已经悄悄地走了,她正想抬头,却听到他问:“你真……决定了?”
彭淑萍的头慌忙又低下,重重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我再问一遍,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了啥?”
彭淑萍声音清晰地说:“是我自己的意思。”
她以为安海会问为啥现在才说?他却没有问。
随后,彭淑萍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声。
这声叹息是如此悠长,如此伤感,好像还潜藏着千万种其他思绪,让她不由自主被那叹息声牵引,久久回不了神。
等她终于抬起头,才发现,面前已空无一人。
店门敞开着,人不知何时走的。
只有夜晚的风,偷偷摸摸从门帘缝隙钻进来,悄无声息的在屋里四处游荡。
明明是春天,彭淑萍却觉得好冷,好冷,她两眼无神地望着门外的沉沉黑夜,情不自禁,缩起身子,抱紧了双肩。
明天,是阴天,还是晴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