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生病之后,哥去买了一个轮椅,后来因为要频繁做康复,我又去买来一辆可以躺倒的轮椅。可以两个人抬着病人放到轮椅上,再升起后背。这是个笨方法,对于妈妈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她的双腿不能直立,使不上劲。
有了新轮椅,旧轮椅也不知道怎么安置,就随手放在医院里。转到哪个科室哪个楼层,就带到哪个科室哪个楼层。它随我们在医院辗转,最大的用处是搬运行李的时候。大太阳下,炎炎烈日,一趟趟从外科楼到内科楼,把零零碎碎的东西架在它身上,它负者重,肯定也顾不上叹息,轱辘磨损出白色印记,像鬓边日渐苍老的白发。其实它也没买多久,直到现在椅子后背的塑料纸也还没有揭掉。
我记得那时候在中医院,推着妈妈在院子里逛荡。中医院的坡挺大,推的时候得格外小心。站在后面直接推很危险。推的人要倒过身,慢慢退着往后走,病人才是安全的。那时候,妈能自己坐上轮椅。脑子虽然也糊涂,腿还很有力。
父母两个人独自支撑生活,并不想多打扰孩子们,直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有时候心里一阵阵辛酸,为这人生的无奈,落叶老去,挂念的仍然是根。孩子在父母眼中就是命根子,心尖子。我想把父母也当做自己的宝贝,一直陪伴,不离不弃。
换了三甲医院之后,买了新轮椅,哥问我旧轮椅怎么办,我想送给需要的人,所以一直留着。有一天,邻屋的病人想买它。我不想卖,只想送,犹豫着不知道怎么答话。爹说:“那是你哥买的,咱们得听听你哥的意见。”我知道爹不是因为要听哥哥的意见,只是觉得哥不在身边,留着他买的东西也是欣慰的。所以,它还在,虽然不那么重要,但是还和我们在一起。
病房里放不了两张轮椅。我把旧的那张放在走廊的柱子后面。藏在哪里,好像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有爹记挂着它,一天好几次巡逻,怕失去它。有一天它不见了,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我也好几次去寻找。挨着病房一间间检查过去,总不见它的身影。第二天,发现是虚惊一场,一个病友没来得及买轮椅,懒得去借医院的,就顺手使用了它,推着下楼去做检查。事后笑着对我爹说:“我们用了一下轮椅。”她的神态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对。爹只顾失而复得,哪里还去计较这些。
有一天,它又不见了,这一次更严重些,连着一周都不见踪迹。爹很慌,缠着问护士,见没见我们的轮椅。对我来说那个轮椅是没有意义的,是准备着随时送给别人的东西。可是我知道这样的话不好和爹交流。从我的角度,只是感觉老年人怎么那么惜物,一点点的东西都不舍得。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吗?
护士可能也理解我爹丢了东西的心情,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是我,咆哮了一下。心里不能理解他,我们不是有新轮椅吗?丢了就丢了吧,有什么关系呢?生活已经这么辛苦,何必还要为一些细枝末节而烦恼呢?
护士说可以查监控,看看是谁推走了。爹老眼昏花,自然要把这个重担托付给我。我既不想去看监控,又怕他太挂心。就骗他说已经找到了轮椅,放在我车上,好好地收到我地下室里了。他心里一定知道我一贯的疏懒,听我解释的圆转,也不好怀疑我,于是继续过了两天安宁日子。他从忧心转为和乐,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惴惴不安。我也松了一口气,以为随着它的消失可以抹去烦恼。
今天中午到医院给老妈准备午饭。一进病房,眼前赫然摆着一辆轮椅。椅背后的塑料纸被撕去了。前几日用轮椅的那个女人说这就是我们家的轮椅。被她同病房的人一直使用着。今天他们家出院了,留下轮椅孤零零在病房里,甚至都不晓得放回原位。
我冲爹尴尬地笑了笑,他也不责怪我,只是不停地说,这就是咱们家的轮椅,那个用我们轮椅的女人特地跑来告诉我的,她们用了很多次。我宽慰爹,答应他下午回家把后备箱的纸尿裤放到地下室后,一定把轮椅带回去放好,他这才开始宽心地吃午饭。
旧物难舍,这也许仅是人生的一个牵念,本没有太多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