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灵墟日升月沉,风起云落,总无声息!
天阙宫内,千夙静坐于上位,玄色长袍若浓墨一般朝四下铺开,似乎要将整个明亮洁净的屋子都囊括进黑暗。但他神色没什么变化,眉目间也是一片寡然的淡漠。
他已经那样坐了很久了,却什么话也没说,惊羽、刑修、钦原及东流四人立在一侧,面上虽有悲痛之色,但皆静默无言。扶桑也端端立在另一侧,望望千夙又望望我,满脸哀戚!
我心上难受,亦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前川虽与我相处不久,但我们却早如旧友,他虽贵为一方山神,但却敬千夙如父,次次险境皆以身相护,从未有半点退缩。
千夙虽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于他而言前川有多重要。他教他护他,为他寻灵器塑仙身,不知对他寄予多少厚望……
可如今,前川不明不白身死他处,连一丝元神也没留下,他心中又该有多悲痛?
我不能替他痛,也不忍看他继续那样沉默下去!
“千夙,千夙……”我压着声音喊了他两声,他似乎才猛地回过神来,迟钝地看向我,我瞧他神情,眼眶一热一时竟又哽咽难言,再无法说出一字。
他望我片刻,像是安慰我一般,轻轻勾了唇道:“没事,前川乃灵气化生,无魂无魄,此次遭劫身陨,说不定重化灵气尚存有生机!”
我闻言一喜,顺了顺气息才道:“真的?前川还能再回来?”
“看他造化!”
我心上稍稍好受一些,喜行之色也溢于言表,“那他会在哪里?我们去找他,带他回归灵墟!”
“不急。”千夙平放在腿上的手掌微微收紧,“眼下要紧之事,是将背后那只搅弄风云的手揪出来!”
他腰腹直起微微后仰,眉目间一片睥睨之色,“再不将他揪出来,恐为祸六界苍生。”
“惊羽!”
“属下在!”
“你去少室山找帝休,查明炼妖壶被换一事,如何被换,被谁所换,事无巨细,本尊都要知道。”
“属下领旨!”
千夙挥袖而立,长长的衣摆随风而起,“刑修,你去妖界找双生狼族的岐渊,不管用什么方法,问出所有他知道的。”
刑修俯首躬身,“属下领旨!”
“钦原,你去趟背阴山,查查相柳出逃之因,然后改道去仙界,查问一下昊天塔是否找回,若没有,便由你亲自去查。”
“是!”
“东流去找腾蛇下落,不计生死,将他带到我面前。”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不计他的生死,你得活着!”
东流抬眼,目光坚韧神情恭敬,“是,属下定将腾蛇带回来。”
四人各自领命而去,天阙宫登时空了些,更显寂静。
我微微侧目,望向那个素来神情淡漠,虽身高位重却从不将旁人坑害自己之事放在心上的上尊大人,心底泛起无边无际的疼惜来。
归灵墟无端生出蚀骨花,借我之手害得他失去一半神力时,他没想查。鹤戾失踪,炼妖壶内九死一生他也没想查。归灵墟结界禁制被破,仙界、妖界、魔界竟似商量好一般同时发难,逼得他不得已召出匿于暗处的惊羽刑修等人时,他更没想查!
他说,一切皆冲他而来,他便放心了,有兵将挡,有水土掩,将计就计,见招拆招。
他这样对我,也这样对前川说。
可是,他今日决定要查了,因为牵连进了旁人的命。
千夙素来傲然矜贵,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能见招拆招,化解一切险境。可他不曾料到,会因此而害得前川殒命,如此境地,他又怎会再坐视不理?
他是一定会查的,追查到底,揪出那张大网,揪出那个躲在大网背后的毒刺暗箭。然后亲自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仙神鬼妖,究竟与他有多大的凶怨仇恨,以至这样用尽手段来置他于死地!
我也想知道,这样一件接一件,一环扣一环,有能耐几乎将整个六界都算进来的人物,究竟是谁?又想要做什么?
真相或许难堪,或许惊骇,或许更加令人难以置信,但无论如何样,它总回浮出水面,总会六界尽知……
可不知为何,想到此处,我竟没由来地开始心慌起来!
“大人,我呢?”
扶桑的声音将我的思绪猛然拉回,侧目去望,见那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有些委屈地瞧着千夙。
“扶桑也想替大人分忧!”
他许是眼看着其他几位神将领了命相继离开,唯独自己没什么任务,便有些着急。
“你自然也有事要做。”千夙目光落在扶桑身上,一片低沉晦暗,“你去趟冥界,求见地藏王菩萨,就说奉我之令借他神兽谛听一用,之后你们去无间地狱找一只叫林燃的鬼,听一听当年找到他的那个黑袍究竟是谁,竟将他陷于那般生死不如之地!”
“是!”扶桑眼中一亮,立即拱手行了一礼,而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所有事情都交代完之后,千夙轻轻呼出一口气,周身竟似顷刻间拢上了一层寒冰,凄凉又落寞。
我压下心口的一丝痛意,几步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那我们呢,去哪儿?”
他侧目望我,眼底一片幽深,“去前川神思最后消匿之地!”
“那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痛意,“这世间有一物,身藏乾坤,内筑万物,闭目抬眼间能视六界之地,以物作人能得见它过往所遭所遇。”
我闻言怔了怔,思了半刻,又恍悟过来,望着他轻轻一笑,“幻妖?”
“对,幻妖!”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偷偷将幻妖带了出来,却一直不曾问过!
“七华,我原本以为那些阴谋诡计是对我而来,所以我能见招拆招。可千不该万不该,动我身边的人……”他目光冰凉,连带着指尖也泛起一丝冷意,“我知道你带出幻妖另有他用,可是……”
“大人。”我打断他的话,扬手召出上清,“幻妖或许先前另有他用,但此时只有一用,那便是查出前川神思最后出现之地。”
“好。”他紧紧握住我的手,随着我的视线一起将目光落在了上清之上。
当日在四方镜中,我用千年修为替幻妖另做了一副足以以假乱真的躯体,替他应了劫。而真正的幻妖半迟则被我藏匿于上清剑中,带出了四方镜,自此便一直以幻灵之身依附于上清之中,等到他圆我之愿,得以解契,才可山高水阔由他而去!
“你终于找我了。”男子随雾而现,身形修长,眉眼隽秀,灰袍长袖衬得他格外明净素雅。
“什么破地方,待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儿!”他扭了扭脖子,踢了踢腿,又伸了伸胳膊,这才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呦,诡计多端之徒!”
“半池!”我懒得与他斗嘴,咬了咬牙道:“今日你替我做件事,你我之间结的生契便可解了!”
“知道,不就是替你看看你何处生,何处长,又是何人……”
“不是!”我将屋内置于兰锜之上的龙声拿过来举至他面前,“我要你看看这件兵器近几日来的所见所遇,以及它的主人神思最后所存之地。”
半池诧异地望我许久,似是不明白我为何改了主意,许久才状似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几步渡过来,将手附在了龙声上。
他手指纤长消瘦,过分白皙的骨节微微凸起,下刻,那只手竟悉数化作一团素白烟雾,而后渐渐散开,将龙声整个笼罩了进去。
他闭目,整个身子都似在顷刻间化作了朦胧烟雾,约摸盏茶功夫,烟雾猛地散去,半池身子微微一颤,竟似被龙声之上一股莫名力量猛地弹开一般,生生倒退了好几步。
半池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眉宇微微蹙起,“这兵器被动了手脚,且它自身封了刃,我什么都看不见。”
“若非它被动了手脚,我也用不到你!”千夙眉目微微沉下,语调也越发清寒,“究竟能不能看到?”
“不能!”半池双手环胸,斜斜瞥了一眼千夙,本有些倨傲的神色立时垮了下去,又将身子微微挺直了些,才及不乐意地解释道:“是真瞧不见,我虽闭目能视六界之地,但有结界有神力阻挡之地却是瞧不见的,这兵器之上有其他灵气缠绕,又有好几道未知枷锁相扣,我根本看不到它所经寸土。”
千夙微微蹙眉,“难见寸土?”
“难见寸土!”
我盯着半池瞧了几眼,见他虽皱着眉,神色却十分淡然轻松,不由冷声嘲道:“看不见算了,说不定是你修为浅,能力低,无法如其他幻妖一般视万物,而且这般贪生怕死……”
“你说谁贪生怕死了?”半池眉眼一横,凶巴巴地瞪着我,“那兵器上面灵力杂乱,又有好几道枷锁,我若倾力去看,眼瞎都不一定……呸,你这神仙怎么这般阴险狡诈!”
我冷哼一声,将龙声再次举到他面前,“你我结了生契,圆我一愿方得自由,在此期间,你哪儿都不能去,我自然也不会让你死。而今日你要做的,唯此一事,完成之后,你我解契。只要你不做恶事,这六界八荒仙山神域,你去哪儿都成,我都不会过问。”
他沉思片刻,牢牢盯住我的眼睛,赫然一笑,“唯此一事?”
“唯此一事!”
“当真?”
“当真!”
话落,消瘦修长的十指再次覆于龙声之上,浅浅淡淡的微光霎时弥漫开来,而后悉数消散于龙声之上。
江河,云雾,残阳,层层叠叠的山脊隐在浓重的雾气里若隐若现。火红色的山石,金碧辉煌的殿宇,郁郁葱葱不见黄土的深林,以及挂满冰柱晶莹剔透的宽大洞穴,都在雾气里渐渐显现。
最后,是一朵妖冶的红花飞速而来,它的花与叶也都在顷刻间变作了寒光利刃,迅雷闪电般穿过一道素白身影。
红花连带着无数血气飞出,那素白的身影却似被定在了原地,半晌不见任何动静。许久,微光忽起,连带着那素白身影的无数躯体残肢四下散落,在起伏不定的烟雾里化作了齑粉。
身陨魂灭,竟只是刹那!
龙声嘶鸣,在浓雾中“哐当”一声砸在了雪白的冰面上。
“噗……”半池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而后身子一颤半跪了下去,缠绕在龙声上的素白烟雾也渐渐回笼,重新化作他的双手。
浓雾散去之际,我清晰地看到一座山,一侧层林茂密似不透风,一侧却光秃秃地只余满地火红石子。山巅高处,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拔地而起,宏伟壮丽,其上题书“南宫”二字。
千夙说过,赤羽山,南宫殿,乃朱雀一族归隐之地!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