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有些肿了，眼里布满了血丝，此时提起他的妻子，眼眶湿润。
他继续说道：“我是孤儿，被师傅收养，从小一众人跟他学艺，她是师傅的女儿。大家在一起学艺，旁人都爱吵爱闹，经常挨师傅的打”。
“只有她，一个人在旁默默练习，我那时瞧不起她，嫌她惺惺作态。大抵也是嫉妒她的天分，嫉妒她可以刻苦练习，不会挨师傅的训。”
认识他如此多年，我从未听他说过他与他妻子的故事。那日我看完那一场表演，便邀请他到四德堂来，那时候，他身边的姑娘还不是他的妻子。是后来，四德堂渐渐有了名气，他才和他的妻子正式成了婚。
他又喝了一杯酒，又给我倒了一杯，笑着说：“怎么你来找我喝酒，你却不喝。”他将杯子凑过来，我也拿起杯子与他的碰到一起，玻璃杯子碰出很大的响声。
后来啊，我才知道，她不是心高气傲，看人不起，原来只是不会说话。恰逢那年师傅病重，我们又不大成器，赚不了几个钱，反而要让他劳心伤神，索性便解散了。
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只是没过多久，师傅就病逝了。她让我走，可我该往哪里去呢，她一个姑娘家，又不会说话，如何生活下去，那时候，大概是存着对她的愧疚，只想保护她。
我又默默地喝了一杯酒，老秦的妻子死后，我见老秦并没有多大影响，除了处理后事请了三天假，日后每一天他来得比谁都勤，而他对他的妻子也绝口不提，平淡到我以为老秦与他妻子很平淡。
“我带着她去寻了从前拜师的兄弟，可他们全都转了行，我与她都不愿放弃，就带着原有的东西，开始在街头卖艺，既是锻炼，又可以赚钱。
那段日子很苦，有了上顿没了下顿，下雪天很冷的时候都不得不出去，可我们默契得谁也没有提出来，虽然身体是冷的，但心是热的。”
老秦的嗓音更沉了，似乎还带着哭泣的哽咽，他说：“她从小就身体不好，跟着我受苦受累，挨饿受冻，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
是了，他带他妻子回来时，就感觉那姑娘虚弱得很，后来去世也是病逝的。
他没跟我说一句他如何爱他的妻子，我也能想象的出，冬日冷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便能给对方坚持下去的力量，两人相依为命，怕是早已勘破人世间的生死冷暖。
姑娘不会说话，用生命诠释了对艺术的追求，和对他纯真无暇的爱。
那天我听老秦说了很多，也喝了不少，后来我们都醉了，我只记得老秦说：“她不会说话，所以从没给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可我会说话，还是个说相声的，从未给她说过一句我爱你。没有正经地向她表白，也没有正式地求过婚。是我委屈了她。”
次日醒来时已经是太阳当空，我同老秦告了别就匆匆回去了。因为晚上有演出，我还得安排一下。
离开的时候，老秦眼睛肿得更厉害了，声音也是越发的低沉，可晚上再见他时，他除了眼睛还有一点肿之外，整个人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我在后台见他在台上和搭档有说有笑，与观众也互动得恰到好处，我见过他笑得最真的样子，所以我知道他的笑意没有深入眼底。
他闭场必须一首三弦演奏，是他自己要求的，这么多年来，早成了他的习惯。
他拿起三弦的时候，台下有观众问他结婚了吗，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个年龄了，早结婚了。只是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用另一种方式陪伴我了，我知道，她一直陪着我。”
演奏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别人以为他陶醉艺术，可我知道，他在忍眼泪，可最终还是没忍住，他的眼里蕴满了泪，轻一闭眼，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打在了三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