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我小时候竟然佩服会偷东西的人,我认为那既需要胆量,有需要技巧,有着异于常人的智慧。
当然也知道那不是好行为。
一群孩子跑到野外去玩,偶尔路过瓜地,果园,小伙伴们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眨眼间收获满满。等你反应过来,心里还在矛盾斗争呢,颤抖着终于决定时,看瓜看果的大叔们就“嗷唠”一嗓子,孩子们在嘻嘻哈哈笑声里散去,后面还听见追赶谩骂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干,但常常是跑得最紧张的一个,虽然心里告诫自己,不动手是对的,可还是佩服他们。
大一点的孩子都骂我“完蛋货”。
每到夏天,出去割猪菜,在半成熟的庄稼地里钻来钻去。出来时都会碰见看青的,我什么也没干,可就是忍不住害怕。好在父亲在当地是有声誉的,我从来没有领受到那些质疑的眼神。有些孩子直接就被倒空口袋搜查,总会被搜出苞米,豆荚之类的。我便开始笃定,母亲教育是对的,刚刚在地里还羡慕他们的念头就无影无踪了。
秋天,小伙伴们都去捡庄稼,看他们回来倒出满满的收获,我就随他们出去。原来,靠捡是捡不到什么的,人家在还没收割的地边,顺手牵羊,还装得若无其事。我空着手回来跟母亲说时,声音还是颤抖的,我竟说了试了好几次终没敢动手的心理。母亲再也不让我跟他们去了,她说:“你有恐惧,证明那是不对的。明知不对还要去做,那就更不对了。”
每年到香瓜成熟时,生产队开始分瓜了,母亲都要嘱咐:“老老实实排队等着,不要做让人瞧不起的事情。”我们当然知道,什么是让人瞧不起的事情,所以不会因为多吃一口瓜,而给父母脸上抹黑。
我第一次偷东西,是七岁。
有一年,生产队种了大片胡萝卜,就在我家房后。每次孩子们路过,我都看着他们拔萝卜。那还真是有技巧的,人家一下子就拔出来了,我不敢进地里挑,地头又硬,萝卜又小,哆哆嗦嗦拔时,萝卜樱子就断了,等你试图再拔时,看青的就边喊边跑来,他当然也不想抓小孩子,只是吓跑而已。
到了收胡萝卜的季节,早早的一大帮孩子都坐在地边,几大堆胡萝卜堆在地中央。看着他们很随便地就走进去拿几个,还总能找准队长看不见的空档,闲庭信步般的像拿自己家的一样。心里就又开始斗争,想起母亲教育自己的话,眼睛随着人家走进去,跑回来,看着离家近的孩子已经送回去好几趟了,还要忍受他们鄙夷的目光。我又被骂“完蛋货”了,他们都不喜欢不灵活的人。小小年纪的我就在那难过的挣扎还有羡慕着,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次想动手时,都恰巧队长骂骂咧咧地吆喝几嗓子,眼看社员都要收工了。
我忽然想证明,我不是“完蛋货”。
在众目睽睽下,竟然傻傻地直光光地走到胡萝卜堆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和我无关,空白的都没有了灵魂。那边要收工的大人也可能被我放肆的行为弄懵了,一边收拾工具一边都看着我,连队长都惊讶的不喊了。我像被催眠了一样,还挑挑选选,弯腰拿了两个大的,慢慢地转身往外走,地头的孩子们都压着嗓子喊我,说队长走过来了。我也反应不过来,抱着两个都要赶上我高了的大胡萝卜。
队长忽然笑了,就在离我几步远的身后。我一惊,脊梁骨都冒凉风了,这才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背对着他不敢走,也不知他离我多远。
“手里拿着啥?”我傻站着。他们喊:“老九,快跑,别管他!”我都不会迈步了。我的心跳着,浑身失了力气,想着怎么办?我用右手抱着,举起了左手。“那只手!”他说。我又用左手抱着,举起右手。后面传来一大片笑声。
我呆呆地站着,背对着他们,觉得他们都向我围过来。我抱着两个大胡萝卜。
“你看,人孩子两手都没拿东西,你还想怎么地,哈哈……”也不知是谁,走到我身边,拿了两个带樱子的大萝卜,熟练地系在一起,然后往我肩上一搭,笑着说:“天要黑了,既然啥也没拿,就扛着这两个回家吧!哈哈……”身后又是一片笑声。
我像被解了紧箍咒,拔起脚,艰难地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