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听到一个故事,用小宝这个化名讲给你听。
小宝对我说:
当自己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躲闪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时,小宝假装若无其事的强忍住眼角还未泛起的泪水,可是懊悔的心里早已泪流成河。
小宝的爸爸是一位精神病患者,住院治疗几乎成为家常便饭,间隔几个月或几年就要再次成为精神病院的回头客,这一点别说是街坊邻居了,甚至是镇上偏远地区的村民,只要住了几十年的都很清楚,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听小宝说父亲得的病叫“双相情感障碍”,所谓的犯病就是躁狂发作,行为举止比较狂躁,很少睡觉,话多,口无遮拦,喜欢聊闲惹事。平时正常的父亲是一个常规父亲,沉默寡言,任劳任怨,只是小气了一些,往往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过分担心,属于典型的过自己小日子都过不明白的市井小民。
从前小宝的父亲犯病了,都是母亲张罗着,依靠亲戚、朋友的力量控制住他,把他强行送到精神病院接受住院治疗。可是随着母亲一年一年的变老,慢慢的也操不起这个心了,就算有心也没有力气了。于是小宝上大三那年的暑假,正巧赶上了父亲犯病,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接过了母亲肩上的责任,如法炮制的把父亲送到了医院,只不过场面凶残暴力了一点,只不过这次孤立无援的他选择的是依靠警察的力量。
那天午后,小宝正陪着父亲在溪水边,其实是看着他,怕他再到处惹祸,第二天晚车小宝就该返校上学了。小宝无奈之下联系的当地派出所,就在这个下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然后警察以父亲破坏公共治安为由,把他架着就送上警车,奔医院去了。其实,那个电话不是小宝打的,而是母亲打的,当时跟着警车去医院的也是母亲,可是父亲从始至终都觉得是小宝打的,或者至少是小宝参与策划的。
那次住院一个月就出院了,后来父亲几乎也没怎么提起过。小宝以为发病时的父亲会忘掉得病时的故事,就像失忆一样,或者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冰释前嫌。
然而,其实,并没有。
那次经历给父亲心理造成的伤痕,直到几年之后一次无意的聊天中,才由母亲传达给小宝。
几年之后,小宝回家觉察到父亲的异样,但是异样之中多了一份恐惧,尤其是害怕小宝。小宝以为男孩子长大了,在与父亲力量对比的此消彼长中占了上风,这才用实力取得了地位,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异样的父亲在精神病高发的春天里觉察到了自己的异常,也体谅到了小宝的难处,想要帮忙支撑起这个家,但是由于自己性格懦弱,智力愚笨,难堪大任,他拼了命的想要调整过来,配合吃药,好好睡觉,但仍然无济于事。无助的他需要帮助,但他已经弱到不会求助,或者说不知道怎样求助,所以他就讨好小宝,讨好母亲,他想表现的正常一点,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也不想去住院,他知道住院的痛苦。他害怕小宝,其实是害怕小宝再用一次暴力的手段把他送到医院去。他不想这样,真的不想。
知道了这些之后,小宝无限懊悔。因为在这之前,他的想法还是:等他犯病了,就把他送到医院去。他为自己的暴力,他为自己给父亲造成的创伤而感到后悔。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起父亲躲闪的眼神,想起父亲眼神中的恐惧,想起父亲无助的讨好自己,小宝终于忍不住了,他趁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泪流成河。
是啊,父亲需要的是帮助,他可恶,他不会很多生活中的东西,他不愿意去学,他没有信心,那自己应该帮助他建立自信,重新拥有勇气面对生活中的挑战,他沉默寡言时,憋在心里的那些不满和苦闷,自己应该主动和他沟通,帮他一天一天慢慢的解开心里的结,而不是攒到一起,等神仙都解决不了,再依靠惨无人道的住院监禁。
这其实也是间歇复发的原因,憋在心里的东西多了,总要找个途径爆发出来,而对于一个沉默的人,怎样的表达和释放才最合理呢?那就是变成躁狂病人,一旦变成病人,他所有的怪异想法释放的途径,都会显得无比合理,无比正常。
是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小宝要做的就是逐一融化生活给父亲的每一个坚冰,帮父亲建立起自己的力量来对付这些寒冷的打击。
用什么呢?
当然是用温暖,用支持,用理解,用耐心,用智慧,一点一点让父亲感受到温暖的援助,让父亲从心底里暖起来,然后让心里的温暖和智慧融化生活的每一处坚冰。
是的,讲到这里,小宝又想起父亲眼神里的复杂光芒,想起善良父亲为自己做的一切,想起无力的父亲在生活里挣扎的痛苦,想起自己曾经的暴力伤害,想起自己从前的错误想法,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小宝说:要理解精神病患者的苦难,他们其实是正常人,他们比正常人多的只是无助和无力。他们渴求有效的心理支援和帮助,尤其是亲人,尤其是自己的家人,即使真的到了要去住院治疗的地步,也一定要从他们的角度出发,温柔一点,多想一点,因为他们也是上帝的宠儿,只不过是折了翼的失落天使,他们要比普通人更需要关爱,我们不能再在他脆弱无助的时候以援助为由再次伤害他们了……
小宝向我说完这些,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