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水,何安生
1/
“安生- 安生- 何安生——”厨房里混着炒菜的油烟声,她一声接着一声喊着,一声比一声大。
“妈,明明你叫我一声我答应一声,还喊我那么多遍”
“你说话的声音比那只猫都要小,谁听得见?”
“叫我干嘛?”
“你说干嘛,没看见我炒好的菜吗?难不成在厨房吃?”安生妈边说边将锅铲在锅里弄得更响。
何安生偷偷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去端菜添饭。
那个在厨房里忙活的人,是何安生温柔的妈妈,别人都叫她燕子。何安生在私底下也会那样叫她,她总觉得,妈妈很像一只燕子。
但更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燕子。
再温柔的妈妈也躲不过更年期,最近几个月燕子似乎看谁都不顺眼,总是要吵吵家里的人,就连猫猫狗狗都无法避免。就在昨天,一直以来备受燕子宠爱的傻猫,因为脚上太脏,在灶台上走了几步,便被燕子追着到处跑。
何安生倒是适应能力很强,见怪不怪,虽然总爱背地里和燕子顶嘴,却从小就无比喜欢她。
都说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但何安生这个籽,却死死连着那个瓜。
“妈,最近有个很火的电影叫《七月与安生》,其中一个女主就叫安生,我也叫安生,别人还以为我是跟风取的名字。”安生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和燕子抱怨,“要不你给我改个名字呗。”
“改什么改,你二十年前就叫安生了,咋不说人家用你的名字?”
“......”
何安生知道改名字是不可能的,除非等二老都驾鹤西去了。但还是想絮絮叨叨抱怨几句:“妹妹的名字叫安乐,多好听!”
“给你取名安生,就是希望你安静一点,整天像个话婆婆”
“......”
“姐姐,我们到小河沟玩去?”何安生的妹妹何安乐合上作业本,边走边说。
“我不想去”
“去嘛,去嘛,我求求你了”
“这会儿太晒了,你想热死我吗?”
这会儿燕子倒是听见了,在卧室里扯着嗓门说:“你小的时候这么热我们也陪你去了的,怎么我没被晒死?”
何安生奉行的处世之道,就是不争论,尤其是面对处在更年期的燕子。
“好!我这就去!”何安生也学着燕子一样扯着嗓子说。
小河沟还是一如既往静静地淌着水,20年了,也没见它干涸过。不仅如此,近几年她还发现了之前没有过的鱼,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尽管已经21岁了,有时间还是会在小河沟边上坐坐,听听水声,仿佛流水能把忧愁烦恼带走似的。
“姐姐,快来和我捉螃蟹”
“我不敢,我怕水里有那种会爬在腿上的虫。”
“我都不怕你还怕”说着何安乐将裤脚挽的更高些,“妈妈说了,那种不咬人。”
“你不怕是因为你还小,等大了你也会怕的。”
说完,何安生愣住了:原来越长大,害怕跟随的越紧,总是会跑出来作乱。
因为害怕错过了螃蟹不打紧,
错过了有缘人才是遗憾。
2/
很多事情,即使过了很多年,还是能记起。
何安生小时候最讨厌的事就是上学,一年中最难过的时间便是上学的前一天晚上,总要在被窝里哭一阵,才能睡着。
还好都是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没人看见,不然别人还以为她在学校遭受了校园欺凌呢。
事实上不仅没有校园欺凌,她还是班主任喜欢的小可爱,在老师眼里,何安生=优秀。
除了有点点皮,其他的都是那么讨喜。
二年级的时候,一个要上学的星期天,邻居家比她大一点的孩子因为生病了准备第二天再去学校,而这可把何安生羡慕坏了。
弱弱地问:“妈妈,我能不能也和她一样明天一早去学校?”
“不行,你给我今天照常去。”
“妈妈,我想明天一早去,我保证明天起好早好早,也不要你送我。”
“不行,这个没商量。”
“妈妈...”
“都说了没商量,给我把你那些话都收着!”
既然和燕子好好说不行,何安生便开始耍泼:“我不管,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看你是几天不打不得了了,今天马上给我去。”
燕子左肩挎着何安生的书包,右手拽着何安生的胳膊往前走。
何安生还是太小了,被燕子半拖着走到了小河沟。
小河沟是何安生自小游乐的好场所,夏天总是要闹着去那里乘凉,捉螃蟹,光着脚丫子在水里面自由自在地跑,像一条小胖鱼。
何安生不知道,这条河,不仅仅承载了她的童年,她人生中的太多经历都会被它承载。
走了会儿,燕子没力气了,松开何安生,还没坐着喘口气,安生便往家的方向跑。
把书包放下,燕子随手在路边扯断一根细树枝,朝安生跑去。
像猫抓老鼠一般,素日里温柔的燕子在何安生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起来,安生边哭边喊妈妈,巨大的疼痛和挣脱不开的手,让她竟然将裤子尿湿了一大块。
多亏了及时的尿意,何安生才完成了第一次与燕子的抗衡。
以何安生胜利告终——明早去学校!
附近好几个村子就只有一个小学,破破烂烂的围墙,摇摇欲坠的大门,无不显示着这个地方的贫穷。
尽管大门已经锈迹斑斑,在何安生那一群小孩子眼里,还是那么的高大。
感觉像是一个没有形迹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掉每一个踏进学校大门的孩子们。这也是何安生不愿意去学校的原因之一。
可是这血盆大口,吞进去的懵懂无知的小孩子,都会变成懂礼貌的大孩子,然后被它吐出来。
校长是一个胡子已经渐白,已经快要步入老年的男人。尽管他总是修剪胡子,可长出来的胡茬依然可以暴露他不再年轻的现实。
其实他就算是像葫芦娃的爷爷一样,胡子花白,也没有人会奇怪。毕竟,这个穷地方,怎么会有年轻的老师愿意来呢?
不仅如此,学校里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工作日教书育人,周末在家扛着锄头种地。何安生好几次都是在田地里去找老师请教问题。
这些老师们的教学能力自然不会是一等一的好,但有一样是长大后的何安生在其他老师的课堂上很少感受到的——育人。
鞋底上沾着被踩烂的新鲜猪草,右手指甲盖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泥土,王老师健步如飞走进来在黑板上开始写今天要学习的知识点。
一如既往的枯燥,教室外那一片田的最边上有一棵桑树,知了在那上面扯着嗓子没完没了的呐喊。何安生总觉得,知了和他们一样,也是想要一个空调。
教室里一把破旧的吊扇,转啊转,何安生坐在边上,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只听见电扇嘎吱嘎吱的响。
要是电扇的叶子突然飞出去,会不会把自己的头打掉?何安生每次想到都会害怕的不行,但是一会儿她又觉得,要掉也应该是垂直掉落到温小九的头上。
老师前脚刚走,教室里就热闹了起来,像是一壶烧开的水,但老师们总说像被捅的鸦雀窝。
“走走走,我们去旗台那等你”温小九带着几个同学冲过来,“你还是当王后,我当大王。”
后面几个字何安生都是靠猜的,温小九早就跑远了。
旗台是何安生儿时玩乐的场所,也是学校唯一一个看着像样的地方,他们每年的六一儿童节都是在那上面表演节目的。
何安生到的时候,温小九早就把谁扮演谁分配好了,想都不用想,她永远都是当没有一点法力的王后。
“温小九,能不能让王后也会法术?”何安生叉着腰不满地说。
“你不需要,我会啊,我就是保护你的!”温小九边说便开始了和“坏人”们的斗争。
就在你追我跑,上课下课,每日不断地循环中,何安生眨眼间要毕业了。
王老师戴着那个只有一条腿的眼镜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时不时用左手往上推推,但是眼镜始终掉在他的鼻梁上。
每改几个题,他就要抬头扫视一眼,看看教室里谁不认真。谁要是被抓住了,头上一定要起一个包,不然脸上一定会紫一块。
“温小九,你上来”王老师眼皮都没抬缓缓吐出来几个字。
何安生偷偷看向温小九,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大气不敢出,焉焉地走上讲台。
“题目上是2ab,你解题的时候就变成了ab,那个2呢?被你吃了?”王老师声音一大脸就开始泛红,温小九始终低着头不敢说话。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王老师揪着张小九的眼皮,说:“你到底看不看得清?”
温小九连连说:“看得清,看得清,下次不错了,不错了。”
还没开始下雪,何安生就放寒假了。这是小学的最后一个寒假,作业也比以往多了一倍,尽管如此,老师们还是不放心回家后学生们的学习。
王老师常说:“农村里的孩子,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
何安生最喜欢放假了,回家之后每天晚上睡前又有了新的幻想:初中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有长得比我们班好看的男孩子?会不会饭好吃一点?有没有空调......
何安生不知道,她的青春,等不到初中,就开始慢慢发芽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被她忽略了五年多的同学,陆过,即将闯进她的世界。
年少时遇见的人,像一阵和煦的微风,
离开时便会成为心口上的一道疤,
久久难以愈合,
心一跳,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