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立春了,林夏天一早就坐在床边弹琴,一遍,一遍,重复的音符带着每次都不同的心境在指尖流转。
温一寒前天晚上进了一趟抢救室,她和周老师一起上台,他的情况有多糟糕,她是知道的。
“林医生都弹了一上午了,她的手怎么能吃得消。”
古轻尘上来看望温一寒,离开后在护士台遇到了邱护士在抹眼泪,“邱姐,怎么了?”
“这段时间,温先生隔三差五的进抢救室,我...”
“邱姐一直都是负责温先生的,都十几年了。”
护士小雅过来给邱护士倒了一杯水。
下午窗外的阳光格外的温暖,林夏天看向窗外,梧桐树的绿叶在阳光下摇曳,真漂亮。
下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汹涌地泼洒在窗外。
林夏天无意识地抬起头,视线被那片过于耀眼的明亮攫住。
窗玻璃外,世界正毫无保留地燃烧着生命力。高大的梧桐树撑起一片浓郁的绿荫,每一片叶子都像被精心擦亮的翡翠,在阳光的穿透下,脉络清晰可见,闪烁着近乎刺眼的、饱和到要滴落的绿意。
微风拂过,整树的叶子便哗啦啦地翻飞、摇曳、碰撞,如同无数只欢呼雀跃的绿手掌,在金色的光河里嬉戏打闹。阳光穿过叶隙,在窗台上跳跃、碎裂,洒下满地流动的光斑,热烈又喧嚣。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拖着清脆婉转的长调,倏地从浓密的树冠中窜向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真漂亮。
林夏天无声地翕动嘴唇,这三个字像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心底,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的目光,只在这片汹涌澎湃的生机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沉沉地坠回病房这片凝固的、灰白色的空间。
这里,是阳光无法真正穿透的角落。即使有光线斜射进来,也像是被冰冷的消毒水浸泡过,失去了温度和活力,苍白地铺在地上,照不亮任何东西。空气是凝滞的,弥漫着消毒水、药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缓慢流失的气息。
随着指尖起落,黑白琴键上流转的音符愈发的悦耳了。
“弹错了”
戛然而止的乐曲在此刻消散。
“每次都是这个音符弹不对,看来傅闻的教学不太行啊”
声音很虚弱,听得林夏天心在痛。
“你在起来了?”
强忍下泪水,抱住他,便于他能支撑。
“今天立春,我们说好的。”
“对,我们说好的”
林夏天撇过去,擦掉眼泪,“那我们来弹琴,你教教我这个音符”
“好”
他露在外面的手臂瘦削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却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流淌。他的呼吸轻浅得几乎无法察觉,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耗尽残存的力气。
那张曾经温润俊朗的脸庞,此刻颧骨突出,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唇色淡得发灰。阳光吝啬地在他身上投下一小片光亮,却无法为他苍白的面容增添一丝暖意,反而更衬得他像一尊正在褪色、消融的蜡像。
窗外,是喧嚣沸腾、肆意生长的盛夏。
窗内,是一片被按下慢放键的、无声凋零的寒冬。
林夏天的视线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世界扭曲成一片晃动的、绝望的光斑。就在那片混沌的光影里,她感觉到——
那只教她弹琴的手,冰凉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随即,那点微弱的牵系骤然断开。
温一寒的手,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和全然放弃的姿态,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滑落下来。那只曾温柔抚过她脸颊、曾与她十指紧扣的手,此刻像一片失去所有生机的枯叶,颓然垂落在两人之间,指节微微蜷曲,却再无一丝生气。
紧接着,他倚靠在她肩膀上的头颅,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重重地、沉沉地向下坠去,如同断线的木偶,最终无力地抵靠在她僵硬的肩窝里。那曾经给予她无限温暖和力量的身躯,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绝对的沉寂,沉甸甸地压着她,也压垮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滑落的手指,沉坠的头颅,像两把冰冷的铡刀,瞬间斩断了她与世界最后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