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阴霾的笼罩,让人不知道太阳是几时落的山,到站时天空已是黑乎乎的一片,恐怕是几近深夜了。这镇子明明是终点站,可除了我却无人下车。我一度怀疑自己下错了站,下车后喊叫着向司机确认再三,却没有得到回应。折叠车门关闭时发出的咯吱声还没有结束,中巴车就已开出了几米远。
我的身边有一根路灯,此时它像我一样孤单。头顶洒下的光在地上画出一个亮的圆,我仿佛是一名演员,站在一出话剧的舞台中央。也许我该找个当地人问问路,可环顾四周除了从不远处几所房子的窗户中透出的模糊的光和几声狗吠,再无其他。恐怕要在这里住一夜了,但哪里有旅馆?我甚至不知道离开路灯的庇护后该朝哪个方向走。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一个人和一头驴突然出现在光的世界里。他们从哪儿来的?我毫无察觉,这不符合物理规律。
“您是张乙吧?我是仙师的弟子,我叫静听。我来接您,之前给您打电话的就是我。”说话的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一身灰色长袍衬托着五官分外素雅俊秀,嘴唇粉润上附着薄的白,一双眼睛两窝清泉样闪着光。
“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个时间过来?”
“仙师告诉我的。仙师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我们上路吧。还有一段山路,不太好走,您可以坐在驴上,这样快一些。”
“老古怎么了?他生病了?我们不去医院吗?”
“现在没有时间跟您解释那么多,等到了地方仙师会告诉您。”说话间静听不由分说将我搀上了驴。我就这样被牵着,跨出了光,走进了黑。
虽然眼睛适应了黑暗,但周围仍是一团模糊,这一路我的视力好像下降了很多。我们走了没多久就上了一条乡间土路,大约几百米后,路面开始逐渐向上倾斜,植物编织成黑色的网,在我的身边越来越密、越来越高。
“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走多久?”
“你是老古的徒弟?他怎么就成了仙师?他出家了?”
面对我的一连串问题,静听就像没听见,自顾自地牵着驴快步向前走着。是嫌我烦么?我暗骂:这孩子看着挺机灵,怎么是个呆瓜!你倒是回句话啊!
“我问你话呢,你跟我说一说啊!”
静听的回答仍然是沉默,向前的步伐似乎更快了,这下倒把我搞得有些心虚。老古既然被称作仙师,还有徒弟,恐怕在此地也有些声望,我作为仙师的好友,刚一跟他的徒弟见面就这么问东问西,多少有些欠稳重。
想到这里我便也不再说话,甚至还挺直些腰板,双手下垂,叠放于小腹之上,好像自己也是个仙师。这世上装是最累的,大装大累,小装小累,不装嘛,就不累。佯装得道高人于我而言算得上是大装,所以没几分钟就累得塌了腰,最后干脆双手抱着驴脖子,把脸埋进驴鬃里睡起了大觉。
当我苏醒时已是大亮,一座院落赫然立在面前。整个院落稍显破败,一人多高的围墙由黄泥砖垒成,混杂其中的秸草依稀可见。对开的院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的红漆早已斑驳,呈鱼鳞状分布着,中间写着三个大字——妙法观。相较周围七零八碎的红漆,这几个字的金漆倒还完整醒目。“妙法仙师”听着明明是个道号,怎么这里却是个庙?虽然有些古怪,但看起来香火很旺,院内不时升起朵朵青烟,在上空四下飘散着、笼罩着,整个院落像一个正在燃烧的巨型泥炉。
“仙师就在那里。”我顾着观察眼前的景象,竟没发觉静听原来一直站在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在身后光秃秃的野地里,突兀地屹立着一座高耸的山峰。山体呈朱红色,随着海拔升高,颜色也逐渐加深,山顶处红的近乎于黑。整座山上奇石怪木横七竖八地遍布着,紫色的云雾飘渺缠绕其间,在临近半腰处,依稀可见一个山洞。
“你说老古在那个半山腰的山洞里?”
“是的,上去吧,仙师在等您。”
“这也太高了,我怎么上去?这也没路啊!”
“怎么会没路,您没看到吗?就在那里,向前走就是了,路就在那里。”